第一百一十二章:葬于鬼兰原株旁
城城的双手抖得厉害,指缝间嵌满了深褐色的泥土,干涸的血迹在掌心结成硬痂,像是某种狰狞的烙印。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外套,布料上布满了撕裂的口子,边缘还残留着被怪物利爪划过的焦黑痕迹——那是之前为了掩护小雅,黑子扑上去时留下的。城城将黑子的遗体轻轻裹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惊扰了这位沉睡的战友。
黑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僵硬,蜷缩的四肢还保持着最后一刻扑向怪物的姿态,脖颈处的伤口早已凝固发黑,那是致命的一击。城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黑子的血腥味与河泥的腐臭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味。他原本想把黑子背在身上,哪怕前路再艰险,也要带它离开这片该死的地下洞穴,但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小雅还在昏迷中,身体滚烫得吓人,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而七月已经近乎虚脱,连站立都需要搀扶,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背负两具沉重的躯体。
“对不起……对不起……”城城的声音哽咽着,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后面。那块岩石上方有一处岩壁微微突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凹陷,刚好能挡住周期性涨落的河水,不会让黑子的遗体被冲刷。他开始动手搬起旁边散落的碎石块,那些石头边缘锐利,很快就将他本就布满伤口的手掌划得鲜血淋漓,新的血迹与旧的血痂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每搬动一块石头,都像是在他心口压上了一块更重的巨石,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置,却又清楚地明白,这或许就是他能为黑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黑子,好兄弟……对不起……没能带你回家……”城城最后单膝跪地,用相对干净的手背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包裹,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浓重的鼻音让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艰难。他想起了出发前,黑子摇着尾巴蹭他手心的样子,想起了它一次次在危险中冲在最前面,用小小的身躯为他们筑起一道屏障,想起了它叼着食物送到小雅面前时的温顺。那些画面如同锋利的刀刃,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如果……如果我们能出去,一定,一定回来接你……我发誓……”他伸出手,郑重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那是他们出发前约定的手势,代表着“永不放弃”。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用力眨掉,挺直了脊背——他不想让黑子看到他最后的软弱,哪怕只是一具冰冷的遗体。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肩膀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却仿佛要用这个动作斩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悲伤与不舍。他深吸一口混杂着血腥、河泥和硝烟味的潮湿空气,那股气味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强迫自己挺直几乎要被悲痛压垮的脊梁,走到小雅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背起。小雅的身体烫得吓人,呼吸急促而微弱,额头上的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带来一阵灼热的触感,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尽快离开这里的决心。他又伸手去拉七月,七月的眼神空洞得可怕,脸色苍白如纸,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走,我们出去。”城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等等,城城哥。”七月却轻轻拉住了他冰凉的手腕。她的力气很小,手指纤细而苍白,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阻止意味。城城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对岸的土地一片焦黑,还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浓烈的焦糊气味顺着河水的气流飘了过来,呛得人鼻腔发酸。那是幽冥鬼兰原本生长的地方,也是秦川最后停留的地方。七月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却异常清亮,仿佛能穿透那汹涌的河水和弥漫的烟雾,看到曾经发生的一切。“我刚才看到了,秦川哥他……他最后就是站在那里,点燃了自己身上的炸药。”七月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株鬼兰的根,还有它的本体,都被火焰烧得干干净净,现在都化成了灰,混在一起了。”
城城的心脏猛地一缩,秦川最后那决绝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火光中,秦川的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朝着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便被巨大的爆炸吞噬。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让黑子……去那边吧。”七月转过头,看着城城,眼神里带着一种经过巨大悲痛洗礼后产生的、奇异的坚定,“秦川哥在那里,他们都是为了打败鬼兰才牺牲的。让黑子留在那里,留在他身边,留在他们共同战斗过的地方,总好过让它一个人留在这里,听着这流水声,孤零零的。”七月的声音哽咽了,“这里太黑了,太冷清了,黑子会害怕的。”
城城愣住了,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他再次望向对岸,那片焦黑的土地死寂得没有一丝生机,仿佛被天火焚烧过一般。空气中弥漫着的,除了焦糊味,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了植物烧焦和蛋白质焚化的怪异气味,那是鬼兰和秦川最终融合在一起的气息。将黑子葬在那里?那个曾经充满了邪恶与恐怖的地方?起初,他的心里涌起一丝本能的抗拒,那里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是无数怪物诞生的地方,是他们所有人都想要逃离的地狱。但随即,黑子生前的画面又一次在他脑海中闪过:它扑向怪物时的勇猛,它保护小雅时的忠诚,它受伤后依旧摇着尾巴安慰大家的模样。秦川用生命终结了鬼兰的邪恶,黑子用生命保护了他们的安全,他们都是英雄,都为了这场战斗付出了一切。
“是啊,他们都是英雄。”城城在心里默念着,眼眶再次湿润。让黑子长眠在秦川身边,长眠在他们共同战斗并最终取得胜利的地方,或许这才是最适合它的归宿。这里埋葬了极致的恐怖,也埋葬了最无畏的英勇,黑子留在这里,不会孤单。他想起了黑子每次看到秦川时,都会摇着尾巴蹭他的腿,像是在撒娇,他们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同伴。“好。”城城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目光在对岸的焦土和身边冰冷的包裹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他重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黑子的遗体,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了它。七月也勉强支撑着身体,走到他身边,想要帮忙。“我来就好。”城城摇了摇头,虽然他的身体也早已疲惫不堪,但他想亲自送黑子最后一程。他们沿着河岸,慢慢寻找可以涉过河水的地方。河水奔腾咆哮着,浑浊的浪花泛着白沫,冲击着岸边的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在哀悼逝去的生命。终于,他们找到了一处相对平缓的浅滩,水只到膝盖的位置。城城先将小雅放在一块相对安全的岩石上,嘱咐七月看好她,然后再次抱起黑子,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和鞋子,刺骨的寒意顺着双腿蔓延上来,冻得他牙齿打颤。他紧紧地抱着黑子的遗体,生怕河水将它冲走。七月也跟着走了进来,水流冲击着她的身体,让她几乎站不稳,只能紧紧地抓住城城的衣角。他们一步一步地挪着,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浑浊的河水漫过他们的膝盖,带着河底的泥沙和碎石,硌得他们脚底生疼。但他们都没有停下,眼神坚定地朝着对岸走去。
踏上对岸焦黑的土地,那股混合了毁灭与终结的气味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滚烫,厚厚的灰烬没过了他们的脚踝,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曾经发生的惨烈战斗。不时能感觉到烧焦的、坚硬的植物残骸硌在脚下,那些都是鬼兰的枝干,曾经无比坚硬,如今却脆弱得一折就断。空气里还残留着爆炸后的能量余波,让周围的空气都带着一种轻微的扭曲感,远处的岩壁看起来有些模糊。
城城抱着黑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鬼兰原株的位置走去。那里的灰烬堆积得更厚,颜色也带着一种异样的、近乎病态的苍白,仿佛凝聚了所有被焚毁的邪恶精华。他能看到地上残留着一些破碎的衣物碎片,那是秦川的,还有一些散落的金属零件,是炸药爆炸后留下的痕迹。城城的心脏一阵抽痛,他停下脚步,对着那片苍白的灰烬深深鞠了一躬:“秦川,我们来看你了,也把黑子带来了,你们以后不会孤单了。”
他从背包侧袋里抽出那把工兵铲,那是从探险队遗骸旁找到的,铲头上还沾着泥污和干涸的血迹。他走到距离秦川遗骸不远、相对平整的地方,开始小心翼翼地挖掘。他的动作很轻,很慢,每一铲下去,都带着焦黑的泥土和灰烬,扬起一阵细小的烟尘。他怕惊扰了长眠于此的秦川,也怕弄疼了即将安睡的黑子。这不仅仅是在挖掘一个墓穴,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告别仪式,与过去的痛苦告别,与牺牲的战友告别。
坑并不深,很快便挖好了。城城扔掉工兵铲,再次用双手将包裹着黑子的外套轻轻放入坑中。他仔细地抚平了外套上的褶皱,将黑子的身体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想让它睡得更加安稳一些。“黑子,你就睡在这里。”城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重量,“秦川哥就在旁边陪着你,你们一起战斗,一起休息,再也不会分开了。”他抬起头,环视着这片死寂的焦土,曾经这里是恐怖的代名词,如今却因为两位英雄的牺牲而变得神圣起来,“这里没有怪物了,它们都被你和秦川哥打败了,彻底打败了。安心睡吧,我的好兄弟,你累了,该好好休息了。”话语到最后,再次被难以抑制的哽咽打断。
七月也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放在那冰冷的包裹上,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黑子生前那温暖的体温,感受到它摇着尾巴蹭她手心时的柔软。“黑子,谢谢你。”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很快又被风吹干,“谢谢你一直保护我们,谢谢你在最危险的时候挡在我们前面,谢谢你和秦川哥为我们做的一切。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充满了最真挚的感激与悲痛。
他们没有再用工具,而是直接用双手,一捧一捧地将旁边的泥土和灰烬覆盖在黑子的身上。泥土和灰烬从指缝间滑落,渐渐掩埋了那件熟悉的外套,也掩埋了他们心中的伤痛。城城的手掌被锋利的碎石划得鲜血淋漓,鲜血滴在泥土里,与焦黑的灰烬混合在一起,像是在为这场告别仪式染上最悲壮的色彩。七月的手指也磨出了血泡,却依旧没有停下,她想用这种方式,为黑子做最后一点事情。
最终,他们垒起了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坟茔,与周围焦黑的土地融为一体。没有墓碑,没有花圈,只有焦土与灰烬为伴,只有战友的英魂在侧。但这里埋葬的,是一个忠诚勇敢、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在战斗的灵魂。它最终长眠于宿敌的灰烬之侧,与战友的英魂共守这片被烈焰与鲜血净化的土地,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意志的传承——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为了守护而牺牲的英雄,永远值得被铭记。
做完这一切,城城和七月相互支撑着,站在那小小的、新鲜的土堆前,默立了良久。悲伤依旧刻骨铭心,如同这焦土般烙印在灵魂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但在这极致的悲痛之中,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与释然。他们完成了对战友最后的责任,给了它一个属于战士的归宿,也给自己的内心一个交代。
远处的地下河依旧在奔腾咆哮,像是在为逝去的英雄唱着挽歌。洞顶的水滴偶尔落下,发出“滴答”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土堆,仿佛要将这一刻、这个地方永远刻在心底。然后,两人几乎同时转身,搀扶着彼此,城城将小雅更稳地背在背上,迈开沉重却无比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向下游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的出口光亮。
将牺牲的战友安葬于他们战斗并赢得最终胜利的战场,活着的人,必须带着他们未竟的意志、用他们牺牲换来的宝贵生机与沉重嘱托,继续走向那未知却必须面对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