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轩听对方语气急切，脸上却只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早在二人被拦下的那一刻，他便已悄然开启直播，让屏幕那头的众人出谋划策，还特意联系了杨安华，让他全程旁听事态发展。
此刻，直播间里的分析他早已逐条看过，心中早已清明如镜。清冷的月光斜斜洒在他半边脸上，衬得他神情愈发沉静，眼底甚至还凝着一丝洞悉世情的淡淡嘲讽。
“常三爷，你糊涂啊。”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常灏南心坎上，“你不干，这副局长才是真的当到头了！”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你也不仔细想想，他们在谋划的是什么事？是复辟帝制！ 这滔天巨浪，是谁都能扛得起的吗？”
“首先，天下文人能答应吗？”他竖起一根手指，“十年寒窗，如今好不容易搏得一点前程，难道还要回头去磕头称臣，重走那科举的“独木桥”？还得再看皇帝脸色，定下高低来？其次，南方革命党能答应吗？”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共和政体，岂容一夜倒退？南方诸多势力的合法性瞬间荡然无存！届时必是刀兵再起，山河流血！再者，虎视眈眈的列强洋人能答应吗？ 他们岂愿见一个混乱不堪，再兴战事的华夏？生意还要不要做了，贷款还能不能还了？”
宋少轩死死盯住常灏南苍白的脸，抛出最致命的一问：“你再想想，你们那位精明的局长，在这种“表忠心、立大功”的关头，为什么自己缩在后面，偏偏让你来冲锋陷阵？”
他冷哼一声，言语如刀：“因为在他眼里，这事若成了，他不过沾点小功；若不成——那你常灏南，就是现成的替罪羊！是鼓吹帝制、祸乱天下的帮凶！到那时，你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宋少轩见他额头淌汗，再开口劝导：“如今徐次长给了你钱，给了你路，你手里有枪有人，暗中行事，留下余地，将来无论风向如何，都尚有一线生机！这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存身之术！”
说到此处，实在不得不叹服于徐又铮的手段。此人心思之缜密、布局之老辣，可谓环环相扣，算无遗策。
而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后世之人。不过片刻之间，便将这盘棋中的万千利害抽丝剥茧，理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杨安华，仅在须臾之内，便将那位局长大人肚里的九曲回肠摸了个通透，连最隐晦、最不可告人的那点心思，都未能逃过他的法眼。
当宋少轩将这番洞见向常灏南掰开揉碎、和盘托出之后，常灏南只觉脑后如遭雷击，嗡鸣之后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此前种种疑虑、恐惧，此刻尽数化为冷汗与后怕。他猛地站定，对着宋少轩便是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宋兄！今日若非你一语点醒，常某此番……怕是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大恩不言谢，常某嘴拙，一切……皆看日后常某做事便可！”
宋少轩赶忙伸手将他扶起，顺势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又低语了几句。 常灏南听罢，眼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消散殆尽，转而焕发出一种破釜沉舟的锐气。
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已尽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随即并肩朝着老裕丰茶馆走去。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是得好好筹谋一番了。
二人到了老裕丰，选个僻静雅间坐下。宋少轩唤伙计端来上好的龙井，又摸出一块大洋递过去，低声吩咐：“你去跑个腿，务必把林公子请来。”
打发走伙计，他自个儿也不闲着，当即展纸研墨，提笔便写，洋洋洒洒，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将要写的东西尽数写了下来。
待林公子赶到时，宋少轩尚有个结尾未及收笔，便先让常灏南将事情首尾与他分说清楚。自己写完，又就着方才议论，添了几句紧要的。
林公子听罢原委，嘴角泛起一丝冷峭：“这筹安会，倒正应了那句老话“轻言大义者，临阵必反戈！”昔日个个慷慨激昂，眼见大船将沉，便忙不迭地另寻倚靠。从前那些豪言壮语，如今看来，竟是他们给自己最好的嘲讽。”他目光转向宋少轩，“宋掌柜，您作何打算？”
“呵呵，正好有劳林兄搭把手。”宋少轩笑着将墨迹初干的文章递过去，“宋某虽认得几个字，文采却实在粗疏。你这等文魁若不肯援手，我这篇东西拿出去，只怕要贻笑大方了。”
“我瞧瞧。”林公子接过信纸，目光疾扫，片刻阅毕，“依我看，骨架立意俱佳，论述也清晰，只是……太过温良敦厚了。这等文章，须得嬉笑怒骂，越显锋芒越好！唯有骂得酣畅淋漓，看客才觉得过瘾，方能引人注目，激起议论的波澜。你要的，不正是这般效果么？稍待片刻，我来润色一番。”
只见他提笔蘸墨，时而疾书数行，时而勾画圈点，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文章改定交还。宋少轩重新誊写清楚，对两人交代几句，三人随即起身。
常灏南自回警局布置，宋少轩径直往琉璃厂而去，林公子则转身步入一条深巷，在一户黑漆门前站定，举手叩响了门环。
中午时分，京城的街巷骤然热闹起来。报童们挥舞着还带着油墨味的报纸，脆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快来看！快来买！今日头条，帝制弊端大披露！共和为何不成，民国何以为民？”
“两个铜板一份！两个铜板看真相！”
这喧闹没持续多久，警哨声便尖锐地响起。常灏南亲自带着一队巡警赶来，他板着脸，大手一挥：“赶紧去管管！”
巡警立刻行动起来，一边驱赶一边喊着：“散了散了！都挤在街上成何体统！到巷子里卖去。也不瞧瞧这上头写的什么玩意儿，你们这些小崽子不要命，我们还得当差吃饭呢！再堵在这儿，全带回局里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