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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灾民大量向翼州涌来,会很大程度上缓解内陆州府的压力。”冯良才道,“流民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有了翼州这个奔头,便不会铤而走险。”

“也就是说,主公此举,会极大的缓解大梁王朝遍地狼烟的局势,改变天下局面。”

“战争减少了,死的人就少了。”

“主公此举,不止是救了那些流民而已。”

“如此说来,主公岂不是有功于朝廷?”冯思远眼睛一亮,“大梁王朝,会因此得到喘息?”

“你信不信,即使州府内没有民变甚至没有流民,那些地方官也会向朝廷奏报说他们那里贼寇猖獗,然后让朝廷下拨剿寇银子?”苏文微微一笑,“所以,让大梁王朝得以喘息,甚至延长寿命云云,几乎是镜中月水中花。”

“主公分析的极其透彻。”冯思远点点头。

“甚至有些州府,会阻止灾民前来翼州求生。”苏文看向远方,“没有了灾民,他们就失去了向朝廷要钱赈灾、剿寇的由头。”

“人心险于魔,我们不能低估敌人的恶毒。”

“能活着走到翼州的,都是得天眷。”

“冯大人,你去准备更多的粮食,更多的人手,准备迎接更多的灾民前来。”苏文吩咐,“要让他们一来就吃到饱,不过不能太干,免得他们的肚子受不了。此外,医官也要准备好,有病治病,没病的也要调养数天。”

“卑职遵命!”

……

并州。

深秋的寒风卷过龟裂的土地,扬起黄色的尘土。归义府郊外,枯死的槐树下,十六岁的流民杏儿蜷缩着身子,看着娘亲将最后一捧麸皮倒进沸水翻滚的破锅里。

满是泥污和菜色的脸庞,难掩其清秀。

“省着点吃,”娘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你爹和你哥……还得走路。”

杏儿没应声。

她的目光越过这片临时聚起的难民群,望向远处光秃秃的山峦:去年这个时候,麦苗该绿了。

麸皮粥刚端下来,爹和哥哥回来了,两人空着手,脸色比天色还灰败。

“树皮都剥光了,”哥哥的声音发颤,“观音土那边……又死了三个。”

爹沉默地坐下,眼角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黄土。

他从怀里掏出半个黑褐色的团子,塞给杏儿:“闺女,吃吧。”

那是掺了观音土的糠团。

杏儿小心地咬了一小口,土腥味立刻糊住了喉咙,她强忍着咽下去,知道这玩意吃多了会胀死,可不吃肚子又实在难受。

“听说翼州府那边设了粥棚,接纳流民,官府安排他们干活,还有工钱。”旁边一个老汉大生叔,哑着嗓子。

“岂止是设粥棚?”旁边一青年道,“听说是白米饭吃到饱。”

白米饭吃到饱?

人群不停的咽口水。

“翼州府在哪里?”有人连忙问道。

“很远,在南方。”大生叔摇摇头,“从这里走过去,两个月就能到。”

没人接话。

走两个月?

他们中许多人,怕是熬不过三天。

不过,翼州府是他们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就算再远,他们也要一步一步,向翼州靠拢。

夜幕降临,寒风如刀。杏儿紧靠着娘亲,听见她肚子里咕噜作响。不远处传来压抑的哭声——又一个孩子没了气息。那家人默默地将小尸体用草席裹了,放在路边的沟里。没人多看一眼,这样的场景,一日要见好几回。

深夜。

空旷的野外分外静谧,一轮明月一如既往照着大地,亘古不变。

空气中弥漫出一缕淡淡的肉香。

人群都知道那是什么,都没有说话,只是在咽口水。

第二天清晨,杏儿被娘的摇晃惊醒。

“你爹起不来了。”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爹躺在薄薄的草席上,双眼深陷,嘴唇干裂。

他昨晚把自己的粥水分给了妻儿。

“去……翼州……”爹最后吐出这三个字,眼睛直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没有棺材,没有纸钱。几个同乡帮忙挖了个浅坑,将爹埋了。娘在坟前站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直珍藏的一根木簪,掰断了埋在土里。

“走吧。”她说。

路上,哥哥越来越沉默。经过一个废弃的村庄时,他钻进半塌的屋子想找点什么,最后却只捧出一把白色的土。

“就一点点,”哥哥眼睛发亮,“掺着吃,或许有一天。

“我们真能撑到,活着踏上翼州的土地。”

杏儿记得前村张老汉吃观音土死时的惨状——肚子胀得像鼓,硬邦邦的,最后在剧痛中死去。

她摇头,但娘接过了那把土。

“总要试试。”娘说。

那天晚上,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山坳歇脚。

娘把观音土掺进热水里,搅成糊状。哥哥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碗,杏儿只抿了一小口。那泥土顺着喉咙滑下去,沉甸甸的,像吞下了整个大地的苦难。

深夜,杏儿被呻吟声惊醒。

哥哥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按着腹部。

“疼……好疼……”

娘慌乱地给他揉肚子,但那胀硬的腹部如同石头。哥哥的惨叫在夜空中格外凄厉,几个难民被惊醒,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又翻身睡去。

“水……给我水……”哥哥哀求着。

杏儿跑去河边取水,回来时,哥哥已经不动了。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娘坐在一旁,不哭也不叫,只是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像哄婴儿入睡。

数天之内,杏儿失去了所有至亲。

她独自坐在两个新坟之间,手里攥着娘留下的半块观音土。转头看去,人群继续向南方移动,她立刻起身跟着一群认识、不认识的人继续上路。

有人没有了力气,便双手支撑着身体,艰难的向前方爬,没人管他。

直到最后咽气的那一刻,他的手还伸往翼州方向。

路上,不断的有难民倒下,不断的有难民加入。

到了后来,周围的人,杏儿一个也不认识了。

又一个晚上。

月光下,秋虫清亮的叫着。

草垛上,一个外乡男人趴在她身上,这个男人刚刚加入难民群,还有点力气。

杏儿一动不动,也没力气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