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说完,手里的搪瓷杯被她攥得咯吱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场预料中的怒火。
毕竟,这事儿往小了说是消除疑虑,往大了说,就是公开指控,是对陆师长爱人的不信任。
谁知,苏白听完,只是眼睫轻轻一颤,挑了下眉梢。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那颗红艳欲滴的草莓,脸上甚至不见一丝波澜,反而漾开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当然可以。”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喜怒。
“科学的确需要严谨,不能凭空猜测。正好,我也很好奇,想请专家们帮我分析分析,我的花园为什么能长得这么好。”
这份超乎寻常的坦然,让刘芳准备好的一肚子安抚措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怔了片刻,才如蒙大赦般连连点头:“哎,哎!那太好了!我这就去跟上面汇报!谢谢苏白同志,真的,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
第二天下午,一号小楼的后花园旁,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一场小型的“土壤样本分析现场会”,在此地正式举行。
基地的几位农业专家,带着数个装满精密仪器的金属箱,神情凝重地站在田垄边。
另一边,孙夫人、王夫人、李夫人作为家属“代表”,也被“荣幸”地邀请到场。
她们站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目光如淬了毒的针,一遍遍扎向被众人围在中心的苏白。
那眼神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和残忍的期待。
她们倒要亲眼看看,今天这个狐狸精要怎么收场!
苏白却仿佛根本没有接收到那些恶意,怀里抱着咿咿呀呀的小朝汐,闲庭信步般站在自家花园门口。
她那片小小的菜地,与整个基地死气沉沉的萧条,形成了刺目而残酷的对比。
黄瓜藤肆意爬满了架子,顶着一朵朵娇嫩的鹅黄小花。
番茄红得像一盏盏饱满的小灯笼,沉甸甸地挂在翠绿的枝叶间。
就连最普通的青菜,那肥厚油亮的叶片都仿佛能掐出水来,绿得逼人眼。
这股蛮横的生命力,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戳着那几位夫人的眼睛。
“哼,我看她还能得意多久。”孙夫人压低了嗓音,嘴角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等下检测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化学毒药,我看陆师长那张脸还往哪儿搁!”
“可不是!这可是投毒!破坏基地财产!够她喝一壶的!”王夫人立刻咬牙切齿地附和。
农业专家们已经开始工作了。
为首的张专家戴着无菌手套,神情肃穆,小心翼翼地在花园的不同位置,取走了数份深色的土壤样本。
他将样本分别置入一台便携式的光谱分析仪中。
机器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嗡嗡声,所有人的目光,不论是好奇、是恶意、还是严谨,都死死锁在了那块小小的液晶屏幕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孙夫人她们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上扬,预备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
然而,当第一份分析报告伴随着“滴”的一声轻响打印出来时,张专家的表情却骤然僵住。
他一把抓过那张薄薄的纸,凑到眼前,镜片后的双眼倏地睁大。
一遍,两遍,三遍。
他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到困惑,再到不可思议,最后化为全然的震骇。
“不……这绝不可能!”
他失声低吼,拿着报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纸仿佛有千斤重。
旁边的几个助手立刻围拢过去,当他们看清报告上那一排排匪夷所思的数据时,每个人的瞳孔都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张工……这数据……这仪器是不是出故障了?”一个年轻的助手声音发飘,话都说不利索。
“不可能!这是刚从西德进口的最新型号,昨天才完成校准!”张专家断然否定,声音嘶哑。
他死死盯着手里的数据,感觉自己毕生建立的科学观正在崩塌。
土壤的各项指标,从最基础的氮、磷、钾含量,到有机质、腐殖酸、以及那十几种关键微量元素……
所有数据,全部,好得像一个神话!
这根本不是一块从东北运来的黑土能达到的标准!
这哪里是土壤?这简直是一本完美的土壤学教科书!是所有农业研究者耗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幻模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土壤改良到这种程度!”
张专家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冥冥中的神明,“这……这完全不符合自然规律!”
那几位等着看好戏的夫人,见到专家们这副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模样,也都彻底傻眼了。
什么情况?
剧本怎么不是这么演的?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又悦耳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悠悠响起。
“张专家,或许,你们的分析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苏白抱着女儿,不知何时已经款款走到他们面前,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高端的学术沙龙。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从失神的张专家手里,轻轻抽走了那份报告。
只扫了一眼,便摇头,唇边勾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你们只看到了土壤的化学成分,”她抬手指着脚下那片肥沃到发光的土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却没有关注,它真正的核心——微生物菌群结构。”
微生物菌群?
张专家浑身一震,这个极度前沿,在国内几乎还停留在理论构想阶段的词汇,从这个年轻女人嘴里说出来,竟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苏白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一场即兴的“学术讲座”,就此拉开序幕。
“土壤,从来不是无机物的简单堆砌。它是一个复杂的,动态的,以亿万微生物为基础的生命共同体。”
“比如,你们检测到极高的氮元素含量,就只觉得是肥料的功劳。但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因为土壤里富集了高效的、变异的固氮菌群?它们能将空气中游离的氮,直接转化为植物可以吸收的氮肥,一座永不枯竭的天然氮肥厂。”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狠狠劈开张专家的天灵盖!
对啊!固氮菌!这个最基础的逻辑,他怎么就没想到!
“还有磷元素,”苏白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土壤中大部分磷是以难溶性磷酸盐的形式存在的‘死磷’,植物很难利用。但某些特定的菌根真菌网络,它们分泌的有机酸和磷酸酶,可以活化这些沉睡的元素,把它变成‘活磷’,通过菌丝网络,源源不断地精准输送给植物根系。”
“至于你们看到的,这些植物为何如此健康,抗病性强到不可思议。那是因为我在这片土壤里,构建了一种绝对的‘优势菌群’。”
“它们在繁殖过程中产生的代谢物,如植物生长激素和天然抗生素,能有效抑制一切有害病菌的入侵,同时极限促进植物生长,最终,形成一种完美的、良性协同的‘微生态共荣机制’。”
她的声音清冷平稳,讲述的内容,却让在场的所有农业博士、专家,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脊背窜起凉意。
这个女人,她仿佛不是在讲土壤学。
她是在阐述一个全新的,关于“生命协同进化”的宏大生态理论!
她说的每一个名词,每一个理论,张专家都曾在最前沿的国外学术期刊上见过,但那都是零散的、处于猜想阶段的片段。
可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人,却能将这些最顶尖、最复杂的理论,信手拈来,融会贯通,并且……清晰得令人发指地,指出了它们在实践中的应用方向!
在场的所有专家,从最初的质疑,到震惊,再到最后,只剩下仰望和叹服。
张专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给别人做调查,而是在被一位真正的学术宗师,当众批改他那篇幼稚可笑的论文。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助手,更是已经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了小本子和笔,两眼放光,恨不得把苏白说的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那几位原本等着看世纪大笑话的夫人,则彻底听傻了。
她们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菌啊磷的,云里雾里。
但她们看得懂表情。
她们看得懂那些平时在基地里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专家教授们。
此刻正像一群最虔诚的小学生,恭恭敬敬地围在苏白身边,不住地点头,脸上写满了敬佩、狂热,甚至是……崇拜。
这幅画面,比任何检测报告,都更让她们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慌和无力。
她们想看人家的笑话,结果,她们自己,成了这个下午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