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南边的老牛湾,靠水吃水,但也敬水畏水。
村里老辈人传下规矩,河滩上捡到用红绳系着的铜钱,或是卷起来的纸钞,千万不能拿。
那是“买命钱”,是淹死鬼找替身丢下的诱饵,谁捡了,就得替它留在水里。
这规矩,村里的孩子们从小听到大。
可半大小子李水生,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家里又穷得叮当响,对那些老话向来嗤之以鼻。
“啥买命钱?河里捞上来的,就是河神爷赏的!不拿白不拿!”他常跟伙伴们吹牛。
这年夏天,雨水多,河水涨得厉害。
李水生跟着他爹在河边收拾渔网,眼尖的他看见靠近漩涡的一处石缝里,卡着个东西,被水流冲得一闪一闪反着光。
他蹚水过去,伸手一摸,竟是一枚用褪色红绳系着的铜钱!
那铜钱古旧,边缘都磨滑了,带着河底淤泥的腥气。
红绳湿漉漉的,像是刚系上不久。
李水生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那个规矩。
可看着那枚铜钱,在日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贪念像水草一样缠住了他的心。
他心想,一枚破铜钱,还能真要了老子的命?肯定是哪个撑船的或者洗衣服的不小心掉的。
捡了,说不定还能换几块糖吃!
这么一想,他便把那枚系着红绳的铜钱攥在了手里,偷偷塞进了裤兜。
怪事,从他捡起铜钱的那一刻,就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起初,他只是觉得后脖颈子有点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对着他吹气。
回头看去,只有哗哗流淌的河水和空荡荡的河滩。
接着,他晚上开始睡不踏实。
总梦见自己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脚下踩着的不是泥沙,而是一堆堆滑腻冰冷的铜钱,那些铜钱都系着红绳,像水蛇一样缠着他的脚踝,要把他往深水里拖。
水里还有个模糊的黑影,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白天也变得精神恍惚,干活老是出错。
他爹骂他:“魂儿让水鬼勾去了?”
李水生嘴上犟着,心里却越来越毛。
他偷偷想把那铜钱扔回河里,可每次拿出来,看着那暗金色的光泽,又有点舍不得。
那铜钱仿佛有种魔力,勾着他。
这天午后,日头毒辣。
李水生和几个伙伴在河边浅水处摸鱼。
他一个猛子扎下去,想潜到河底的石缝里掏鱼。
河水冰凉,视线模糊。
他伸手在石缝里摸索,忽然,指尖触碰到一样东西——又是一枚系着红绳的铜钱!和他在石缝里捡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慌,想缩回手,可那石缝里仿佛有股吸力,拽着他的手腕。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摸到的似乎不止一枚,那石缝里,密密麻麻,全是那种系着红绳的铜钱!
他拼命挣扎,脚下一滑,呛了口水。
浑浊的河水里,他仿佛看到无数条红色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像一张巨大的网,要把他裹住。
那个梦里见过的模糊黑影,就在不远处的水草间,静静地“看”着他。
“救……!”
他刚喊出一个字,又呛了更大一口水,鼻子耳朵里都灌满了,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了,那触感,冰冷,僵硬,像是……一只泡胀了的人手!
岸上的伙伴看见李水生在水里扑腾得不对劲,不是往常那种嬉闹,而是拼命挣扎,脸色煞白,眼神里全是恐惧。
他们赶紧大喊着,七手八脚地游过去,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拖上岸。
李水生瘫在河滩上,咳出好几口浑水,浑身抖得像筛糠,嘴唇乌紫。
他指着河水,语无伦次:“手……铜钱……红绳子……抓我脚!”
伙伴们看他裤兜鼓鼓囊囊,伸手一掏,掏出了那枚系着红绳的铜钱。
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抢过铜钱,用力扔进了河心那个最深的漩涡里,嘴里骂着:“水生!你他妈捡了‘买命钱’!你想死啊!”
李水生看着那铜钱在漩涡里打了个转,消失不见,这才后知后觉地怕起来,哇的一声哭了。
可那枚铜钱虽然扔了,事情却还没完。
当天晚上,李水生就发起了高烧,说明话,双手在空中乱抓,喊着“别缠我”、“滚开”。
他爹娘请了郎中,吃了药也不见好。
更邪门的是,第二天,有人在下游的回水湾里,又发现了那枚系着红绳的铜钱!
它就静静地躺在浅水处的鹅卵石上,仿佛一直在那里等着。
村里老人来看,摇头叹气,说这是被“订”上了,那水里的东西,认准了他,不要这买命钱,非要他的命不可了。
李水生的爹娘吓坏了,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准备了香烛纸钱,请来懂行的老人,在河边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把那枚阴魂不散的铜钱请起来,用红布包了,带到十几里外的乱葬岗深埋了,据说这样才能断掉联系。
李水生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人瘦得脱了形,胆子也吓破了,再也不敢靠近那条河,甚至听到水流声都会发抖。
而老牛湾关于“买命钱”的规矩,自此再无人敢犯。
大人们教训贪财或者莽撞的孩子,总会指着河的方向厉声说:
“河里的东西不能乱捡!那红绳系着的,不是钱,是买你命的钩子!谁贪心,谁就得下去替人家垫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