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山城项目部的大厅内,鸦雀无声。
直播屏幕上,画面定格在常州驿馆的那间厢房。
刚刚还讨论得热烈的一众老总们,此刻都望着屏幕默不作声,连周遭员工们的声音也安静了许多。
有人下意识地调整着领带,有人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扶手,更多的人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带着复杂难言的神情,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跨越千年的悲情氛围中。
袁杰悄无声息走到唐仁身边,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
“唐老,刚刚羊城那边来电话,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唐仁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屏幕,他轻轻点了点头,眼中似有泪光在微微闪动:
“好……按周总提前交待的,给他发消息吧。
就说……就说我们也想,送这位苏公一程。”
……
画面中,
苏轼已经接过了那颗糖放在嘴里,熟悉的菠萝甜味在他舌尖绽放开来。
苏轼含着糖,声音有些含糊:
“先生,这口菠萝的滋味,晚辈已记了六十多年了……
记得那年在眉州,也是这个味道。”
此刻,那老仆人已退了出去,厢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卸下了所有在外人面前的强撑,苏轼的话语更加直抒胸臆,打开了心结。
周仪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他探手,在空中随意一抓,
虚空中波纹荡漾,一个新鲜带叶的金黄菠萝便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这枚菠萝轻轻放在了苏轼的床头。
“这菠萝,外表多刺坚硬,看似难以接近,内里却甜美多汁,蕴藏着阳光的味道。”
周仪的声音平和:
“后世的史学家们研究苏东坡,常说你一生屡遭贬谪,命运多舛,
就如同这菠萝的外壳,布满了坎坷与尖刺,但却始终保持着豁达乐观的心态,
你将人生的苦楚与酸涩,尽数化为了诗词文章与为民谋福的甘甜。
子瞻,你觉得他们的总结,可还恰当?”
苏轼闻言,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引发一阵轻微的咳嗽:
“我这一生,自己都过得稀里糊涂,跌跌撞撞,
没想到反倒被千百年后的后人给总结得明明白白,呵呵……
说得我苏子瞻,好像多么通透似的,咳咳咳……”
一阵更剧烈的咳嗽之后,苏轼的气息明显变得更加虚弱,脸色也灰败了几分。
他缓了缓,目光重新聚焦在周仪脸上:
“先生,人都说,大限将至时,冥冥中自有感应。
晚辈……晚辈觉得,应该就是今天了吧?”
周仪沉默了片刻,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
他轻轻叹息一声,这才喃喃道:“史书记载,苏子瞻,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于常州……便是今日。”
他顿了一下,望向苏轼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忍:“子瞻,后世的医疗技术,远超大宋。
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再去一趟未来,精心调理,多活个三四年,应当是不是问题的。”
这或许是周仪作为“仙人”,唯一能提供的一些帮助。
然而,苏轼却是毫不犹豫摇了摇头:
“先生,人能活多少岁数,那是老天爷早就注定好的事情,何必逆天行事呢。
再说,晚辈能在临死之前,再见到先生一面,尝到这口记挂了一甲子的甜味,此生,已无憾矣……”
周仪望着这位相识超过一甲子的老友,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子瞻……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还是需要我把子由带来,与你再见上最后一面?”
苏轼再次缓缓摇头:“有劳先生挂念了。不过,子由他有自己的路要去走。
我这做兄长的,劳烦了他一辈子,不想……不想临死还要让他赶来,再哭哭啼啼地送我一程……”
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那个菠萝上,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那带刺的外皮,目光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愈发微弱:
“先生,晚辈如今,唯有一件事情放不下……岭南的那些学生们,不知他们日后,能否,能否继续……”
周仪点头道:“你放心,你播下的文教种子,已在海南生根发芽。
将来那里会文风鼎盛,士子如云,成为南疆文脉的重要一端。后世人亦会永远记得苏东坡的名字。
千年之后,东坡书院依旧在那里矗立,
后世人修下了东坡路、东坡桥,办起了东坡学校,用他们的方式,世代纪念你为岭南文明开化所做的贡献。”
苏轼听着,欣慰地点了点头,眼角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他喘了口气,努力凝聚起最后的精神开口:
“先生可知……晚辈这些年在儋州,为何要坚持做那办学授业的事情?”
周仪微微摇头,示意他说下去。
“是因为……是因为那年,先生领着我,神游千年,在那雷州学校里看到的那一幕。”
苏轼的眼神亮了起来,仿佛回光返照:
“当晚辈看见,千年后的学童,依旧在学堂之上,朗朗诵读着我们这些人的诗句……
先生可知,那对我辈读书人来说,是多么,多么值得欣慰的一件事情!
那一刻,晚辈甚至觉得,哪怕当日就死在了那里,此生……也值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也变得短促:
“先生……晚辈似乎,似乎有些困了……
您,您能再带我看看,那个雷州的学校吗?晚辈,晚辈还想再看看他们念诗的样子。
这次……不念王相公的诗了,就,就念我苏子瞻自己的诗,好……好不好?”
苏轼的声音带着恳求,如同一个孩童。
听到这,周仪终究是没有忍得住,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他赶紧转过身去擦掉泪痕,随即抬手,朝着空中一挥。
霎时间,厢房内原本的古朴布置全部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环绕360度的巨大光幕,将房间内的二人包裹其中。
光幕上,不是那单一的雷州学校景象,而是浮现出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
每一颗光点都隐约勾勒出人影的轮廓,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人海。
“先生,这是……”苏轼努力睁大着眼睛,对这景象感到困惑。
周仪走到床边,小心地将苏轼搀扶起来,让他能靠在垫高的枕头上。
他指着四周那片光幕开口:
“子瞻,雷州一校,学子不过数千。而这里,是千年之后,遍布神州的亿万百姓。
他们,都想来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