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威，与妙善恶尸的阴毒不同。
它煌煌如日，光明万丈，却不带半分暖意，只有一种高悬于众生顶上的绝对威严，仿佛整个西方极乐世界的神圣与愤怒，都压缩在了这片小小的女儿国上空。
天空，被镀上了一层冷酷的纯金。
祥云并非飘动，而是如凝固的潮水般层层堆叠。梵音禅唱自九天垂落，每一个音节都化作实质的金色符文，要洗刷世间一切，更要审判世间一切。
在这神圣的镇压下，所有人灵魂深处都泛起彻骨的寒意。
那是怒火。
属于神只的，不加掩饰的，碾压性的怒火！
孙悟空浑身金毛根根倒竖，抓着铁棒的手背青筋虬结，他呲着獠牙，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死死盯住西方的天空。
红孩儿也敛去了所有顽劣，周身三昧真火明灭不定，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光蕊夫妇更是被那神威压得骨骼作响，若非孙悟空及时分出一缕妖力护住他们，恐怕早已被这煌煌天威压成一滩肉泥。
“观音……”
李道兴身旁的金蝉子，缓缓吐出两个字，那张温润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凝重与决绝。
他感受到的，是观音背后，那尊灵山之主投来的一瞥。
李道兴却纹丝不动。
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啧，终于肯让大人出场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就是不知道，这位大人，经不经得起凡人的质问。”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朵遮蔽天日的巨大金莲，由最纯粹的佛光铸成，撕裂了云海，自天穹的尽头缓缓镇压而下。
莲台之上，一道身影宝相庄严，手托玉净瓶，脑后功德金轮转动间，映照出诸天神佛的虚影。
正是那三界传颂，万民供奉的南海普陀山，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此刻，她那张完美无瑕的慈悲面容上，覆盖着一层神性的冷漠，不见半分怜悯。
她的视线，像两道审判世人的天罚之光，越过所有人，径直钉在了李道兴身上。
“大胆凡人！”
观音开口，声音不响，却在所有人的神魂深处掀起惊雷！
“斩我法身，毁我道果！”
“阻佛法东传，坏西行大计！”
“桩桩件件，皆是逆天之罪！”
“今日，本座便将你打入阿鼻地狱，以红莲业火焚你神魂亿万载，永世不得超生！”
言罢，她托着玉净瓶的右手五指微张，掌心之中，一滴晶莹剔透的三光神水开始凝聚。
那力量，不再是恶尸化身所能比拟，而是真正属于大罗金仙顶峰，一滴便可造化生灵，亦可磨灭星辰的无上威能！
空气都在这股力量下哀鸣、扭曲！
就在那滴神水即将射出的刹那。
“大士且慢！”
金蝉子一步踏出，挡在了李道兴身前，他对着天空的观音法相，行了一个佛礼，语气焦急而恳切。
“此事因果，远非表面所见，中山王此举，实有内情，还请大士明察！”
观音菩萨俯瞰着自己曾经最欣赏的弟子，那双神圣的眼眸里，失望的情绪浓重得化为实质。
“金蝉子，十世轮回，已将你的佛心磨灭殆尽了吗？”
“竟为一介蝼蚁，忤逆于我？”
“此獠乃我佛门之敌，西行路上最大魔障！你速速让开，待我诛魔之后，再与你分说！”
“佛敌？魔障？”
一个带着讥讽笑意的声音，从金蝉子身后响起。
李道兴伸手，轻轻拍了拍金蝉子的肩膀，示意他退到一旁，自己则重新迎向了那漫天神威。
他终于抬起头，仰望着天空那尊俯瞰众生的神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观音大士，你这顶帽子，未免太大了些。”
他伸出手指，不是指向自己，而是指向身后，指向那刚刚从噩梦中挣脱，依旧满脸煞白的西梁女王，指向那满城惊魂未定的女子。
“你与我谈佛法东传？”
“你与我谈西行大计？”
李道兴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观音那神圣庄严的法相上！
“你的佛法，就是将这满城女子，尽数化作没有七情六欲，只知诵经礼佛的活死人？！”
“你的大计，就是榨干她们的生机与怨念，去喂养一条污秽的子母河，去催生一尊灭世的魔胎？！”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贴着牙缝挤出来的。
“还是说，你真正的大计，是要炼化那一国生灵，血祭那颗……能助你斩却三尸，问鼎准圣的‘无垢舍利’？！”
“你！”
此言一出，天穹之上，观音那亘古不变的神圣法相，竟出现了一瞬间的龟裂！
这个秘密，是她布局万古的根基，是她绝不能暴露在三界之下的最大阴私！
这个凡人，他怎么可能知道！他究竟是谁？！
“你什么你？”李道兴双手一摊，脸上痞气十足，眼神却锐利如刀，“别装了，观音大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没有解释自己如何得知，这种未知的压迫感，远比一个拙劣的谎言更让神佛忌惮。
观音菩萨的脸色，在佛光的映衬下，第一次显露出一种铁青。
她心中的惊骇，如同怒海狂涛，却被她强行压制。
她无法辩驳！因为这凡人说的，字字是真！
“一派胡言！”
观音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冰冷，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杀意。
“本座行教化之功，乃是无上功德！她们能为我佛门大业献身，是她们十世都求不来的福报！”
“福报？”
李道兴像是听见了宇宙间最好笑的笑话，他先是低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响彻云霄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一个福报！好一个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
笑声戛然而止。
李道兴的脸，瞬间冷如寒冰。
“我人族的命，是贵，是贱，还轮不到你西天佛陀来定义！”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射向孙悟空，发出一声爆喝。
“猴哥！”
“将东土大唐人皇的法旨，亮出来！”
“给这位高高在上的菩萨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金口玉言！”
孙悟空正听得浑身血液都在燃烧，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万丈精光，脸上露出一个狂放至极的狞笑。
“好嘞！”
他一声大吼，从怀中掏出的，不再是什么通关文牒。
而是一卷，绣着山河社稷，缠绕着气运金龙，散发着无尽人道皇威的……
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