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把民宿的木质楼梯晒得暖烘烘的。
白雪跟着汪晓下楼时,鼻尖已经先一步捕捉到了混杂着肉香与豆香的热气。
一楼餐厅里摆着几张原木桌,老板娘正端着一摞白瓷碗往桌上放。
老板则在灶台后弯腰搅动着锅里的东西,白雾顺着锅盖边缘袅袅往上飘。
“醒啦?快来趁热吃。”老板娘笑着招手,把两人引到靠窗的桌子旁,“我们这儿早餐都是本地家常口味,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
汪晓拉过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餐盘,笑着搭话:“老板娘,这早餐看着就香。”
老板端着两碗千张包粉丝汤过来,闻言擦了擦手:“那是自然,千张是早晨刚从镇上豆腐坊拿的,肉馅也是凌晨现剁的。”
他把碗放到汪晓、白雪面前。
薄如蝉翼的丁莲芳千张包裹着紧实的肉馅,在鲜醇的汤里微微浮动。
粉丝吸收汤汁,莹润透亮,看着就诱人。
白雪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鲜味儿瞬间在舌尖散开,眼睛亮了亮:“哇,这个汤好鲜!千张也软乎乎的,里面的肉好香。”
汪晓咬了口千张包,肉质鲜嫩不柴,千张的豆香与肉馅的鲜味儿完美融合。
他故意放缓语气,试探着问道:“我们昨天听村口老人说,这附近以前有不少渔家,靠着太湖讨生活,现在还能吃到新鲜湖鲜吗?比如太湖银鱼、白虾之类的。”
老板娘正摆上一碟烂糊鳝丝,金黄油亮的鳝丝裹着浓稠的汤汁,混着火腿丝的咸香。
闻言,她动作顿了顿,随即笑着打岔:“湖鲜是有,镇上餐馆都能吃到。这鳝丝你们试试,是今早菜场刚杀的野生鳝鱼,和火腿丝、笋丝一起炒的,老醐州的吃法,糯叽叽的不塞牙。”
汪晓夹了一筷子鳝丝,口感软糯却不碎,火腿的咸香混着鳝丝的鲜甜,果然地道。
他转而又问:“那餐馆的鱼,都是从太湖里刚捞上来的吗?我还听说,夜里往苕溪深处去,能看到渔船的灯,是不是渔民半夜捕鱼?”
老板这时端来一盘太湖银鱼煎蛋。
金黄的蛋液裹着细碎的银鱼,香气扑鼻。
他语气平淡地接口:“都是些老话了,现在捕鱼有规定,夜里很少有人出去。那些灯说不定是游客的手电筒,苕溪深处水汽重,夜里黑,别往那边去,不安全。”
汪晓眼底掠过一丝了然,拿起筷子给白雪夹了块银鱼煎蛋:“尝尝这个,银鱼很嫩,没刺。”
白雪张嘴接住,银鱼的鲜混着鸡蛋的香,吃得眉眼弯弯:“好吃!汪晓哥哥,这个比前几天在嘉星吃的鲜多了!”
老板娘看着白雪的模样,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却再没主动提起半句关于苕溪、太湖的闲话,只一个劲儿地劝他们多吃。
说心里话,这两两位老夫妻还是挺地道的。
298一天的民宿还提供一日三餐,早餐都这么丰盛。
早餐过后,汪晓便带着白雪走出民宿。
清晨的醐州苕溪老街区,褪去了暮色的朦胧,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街道上,不时有早起的居民走过,提着菜篮子,说着软糯的吴侬软语,脚步轻快。
篮子里装着新鲜的双渎雪藕,藕节饱满,外皮莹白,看着就脆嫩多汁。
沿街的商铺大多已经开门,最热闹的当属特产小摊。
摊主推着竹编小车,上面摆着刚卤好的诸老大酱鸭,油光锃亮,香气随风飘荡,引得路过的游客忍不住驻足询问。
旁边的摊子摆着真空包装的太湖白虾干,肉质紧实。
还有腌制好的醉银鱼,瓶瓶罐罐摆放的整整齐齐。
白雪被一家卖湖鲜小吃的摊子吸引,拉着汪晓快步走过去。
摊主正忙着煎银鱼饼。
只见他把银鱼和面糊拌匀,舀一勺放进热油锅里,很快就煎得金黄酥脆,翻面时香气更浓。
“老板,我要两个!”白雪踮着脚,狐眸亮晶晶的。
摊主热情招呼,将煎好的银鱼饼装进油纸袋,递到白雪手里。
白雪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汪晓哥哥,你也吃!这个超好吃!”
汪晓接过她递来的银鱼饼,浅尝一口,果然酥脆鲜香,地道的湖鲜风味。
再往前走,便是一家卖手工艺品的小店。
门口摆着用善琏湖笔做成的小摆件,还有用双林绫绢绣的水乡小品。
绫绢轻如蝉翼,绣线细腻,上面绣着苕溪古桥、乌篷船,透着江南的温婉。
老板娘是个年轻女孩,见白雪看得入神,笑着介绍:“小妹妹,这些绫绢都是手工织的,用来装裱书画、做丝巾都好看,湖笔更是咱们醐州的宝贝,你看这笔锋,尖、齐、圆、健,写起字来特别顺手。”
白雪拿起一条绣着荷花的绫绢丝巾,在身上比划着:“好漂亮!我想要!”
汪晓笑着付了钱,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丝巾叠好放进包里。
街边还有不少卖新鲜蔬果的摊子。
翠绿的菱角、饱满的莲子,还有刚摘的青梅,摆得琳琅满目。
汪晓目光缓缓扫过周边的商铺和行人,魂念悄然铺开,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围的阴气。
不同于昨夜的浓郁,清晨的阴气淡了许多,大多隐匿在河道、古桥深处。
白雪手里捏着银鱼饼,仰起脸望向汪晓,眼底浸着几分惬意,轻声道:“汪晓哥哥,这儿的东西都好新鲜。要是倩倩姐姐、诗涵姐姐、顾想想也在就好啦,大家一起逛,肯定更热闹。哎,阴域的事太麻烦了。”
汪晓望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等把醐州的事处理完,要是一切顺利,我们就再过来,带着她们一起,把这儿的湖鲜挨个尝一遍。”
话音稍顿,他的目光转投向不远处苕溪的深处,“眼下,我们先把这片街区逛完,熟悉熟悉周遭的环境,下午再去芦苇荡那边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接触沈清沅的机会。”
……
逛完苕溪老街区时,太阳已爬到头顶,暖融融地洒在青石板路上。
离开热闹的街区,周遭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脚步声,以及风吹过芦苇秆发出的轻响。
脚下的路从青石板变成了泥泞的土径。
两旁的芦苇越长越高,层层叠叠簇拥。
汪晓放缓脚步,魂念再次铺开,比在街区时放得更开,一寸寸扫过周遭的芦苇荡与苕溪水面。
白日里阳气鼎盛,昨夜隐匿在暗处的阴气愈发稀薄,只在苕溪深水处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阴冷,却并无鬼属气息。
想来昨夜那些守卫惧怕阳光,只敢在暮色浓重时出没。
“这里好安静啊,”白雪拉着汪晓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汪晓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引着她往芦苇荡更深处走。
脚下的泥泞愈发湿软,偶尔能踩到埋在土里的枯芦苇根。
苕溪的河道在这里变得更宽,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蓝天与芦苇的影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只有远处隐约能看到几只水鸟掠过水面,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顺着泥泞的土径又往芦苇荡深处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身前的芦苇愈发稠密,脚下的湿泥也渐渐没过脚踝。
汪晓抬手拨开挡在身前的芦苇叶,目光往前探去,却见前方竟是一片被芦苇彻底封堵的洼地,积水浑浊。
隐约能看到底下腐烂的枯苇,竟是条走不通的死路。
他停下脚步,魂念再次仔细扫过这片洼地与周遭的芦苇丛,依旧只捕捉到草木与溪水的气息。
那丝极淡的阴冷在深水处若有似无,却始终找不到阴气的源头。
汪晓眉头微蹙,心底已然明了。
所谓阴域,并非天然存在,皆是由鬼物通过自身力量所缔造的专属领域。
实力孱弱的鬼,所能支撑的阴域不过几平方米,十几平方米,寻常传闻中的鬼宅,便是这类低阶鬼物的栖身之所。
他们借阴域隐匿身形,勉强在阳间立足。
随着实力攀升,阴域的范围也会随之扩张,从方圆百米逐步蔓延。
实力越强,阴域的边界便越广,气息也越难泄露。
待到鬼将级别,阴域更是能覆盖几十公里,由鬼首亲自维系稳定。
麾下一众鬼属皆藏匿其中,休养生息或是伺机而动。
就如眼前的太湖,白日里湖光粼粼,芦苇依依,是寻常人眼中的清秀景致。
可一旦入夜,阴气渐盛,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便会被浓重阴气裹挟。
那些白日里隐匿的阴域构造便会彻底显露。
而雾气弥漫,便是阴域开启的征兆,是鬼物用来掩盖阴域的障眼法。
途经的普通人只当是湖夜起雾,绝不会察觉水下可能藏着巍峨阴宫,更不会知晓,这片水域之下,竟是鬼物盘踞的一方天地。
“走吧,我们先回去。”汪晓轻轻拉过白雪的手,语气平静。
白雪虽有些不解,却还是乖巧点头,跟着他转身往回走。
往回走的路比来时顺畅些,一鬼一妖循着原路穿过芦苇丛,不多时便看到了先前路过的那座石桥。
石桥是古朴的石拱样式,桥面铺着青石板,边缘爬着淡淡的青苔。
桥下便是苕溪的支流,溪水潺潺流过,映着桥身的影子。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一个身影。
石桥另一头的岸边,立着一个身着休闲装的年轻人,背着相机包,正举着相机对着苕溪湖面拍照。
镜头对准的方向,恰好是芦苇荡深处的方位。
那人看似姿态随意,周身却隐隐散发出一股极淡却刺骨的阴寒气息。
与白日里周遭的阳气格格不入。
白雪身子微微一僵,压低声音道:“汪晓哥哥,他身上有阴气。”
汪晓眼底掠过一丝深意,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白雪的手背示意她别出声,依旧维持着从容的模样,牵着她一步步走到年轻人身旁。
就在这时,那年轻人似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缓缓放下相机转过身来。
他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学生气,脸上挂着热情的笑,主动走上前来打招呼:“帅哥,美女,你们也是来这边旅游的吗?”
不等汪晓开口,年轻人便笑着自我介绍:“我叫王小劲,是醐州传媒大学摄影系的学生,今天过来采风,想着拍一拍苕溪的湖景,这儿的风光真不错,拍出来肯定好看。”
他说话时语气自然,眼神明亮,若不仔细感知那丝阴寒气息,倒真像个普通摄影师。
汪晓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不卑不亢地回应:“我叫汪晓,这位是白雪,我的妹妹。我们是白沙市到这里来旅游的。”
“原来是这样!”王小劲眼睛一亮,语气愈发热络,顺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苕溪,笑着搭话,“你们逛了挺久了吧?这边老街区和芦苇荡走下来,确实费脚力。”
汪晓微微颔首,刚要应声,身旁的白雪忽然捂住肚子,脸颊泛起几分红晕。
一声轻轻的“咕咕”声恰好飘了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拽了拽汪晓的衣角,小声嘟囔:“汪晓哥哥,我好像又饿了……刚才的银鱼饼没吃饱。”
王小劲耳尖颇灵,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笑着打圆场:“哈哈,看来这位小妹妹是逛累了也饿坏了。说来也巧,昨天我听镇上的人说,西街那家醉湖楼的太湖醋鱼做得特别地道,鲜而不腥,还有白虾豆腐羹也超好吃,都是这边的特色湖鲜。不如我做东,请两位一起去尝尝?就当是认识新朋友的见面礼,也刚好让小妹妹填填肚子。”
白雪一听有好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早把刚才的谨慎抛到了脑后,语气雀跃:“好啊好啊!有鱼吃,汪晓哥哥,我们去吧,去吧!”
汪晓看着她单纯雀跃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转而看向王小劲,语气带着几分客气的疏离:“这不太好吧,我们才刚认识,就让你破费。”
“哎呀,没关系没关系!”王小劲摆了摆手,笑得愈发热情,语气诚恳,“我这人就喜欢交朋友,一顿饭而已,不算什么,别跟我客气!”
他说话时,周身的阴寒气息似乎又淡了几分,若有似无地收敛起来,看上去愈发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