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空气仿佛被这粗暴的砸门声和“搜查乱党”的吼声瞬间抽空。
方才那些无形的交锋、暧昧的试探、紧绷的对峙,在这一刻被更直接、更危险的现实碾得粉碎。
温馨的闺蜜小聚,诡谲的多方角力,顷刻间转化为致命的危机。
沐兮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隔着衣料,是那枚贴身藏着的半璧古玉。
乱党?
这罪名在上海滩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是冲着她来的?
还是冲着她这里的某个人?
江予哲?
或是其他?
屋内的三位女士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林晚星猛地抓住了苏瑶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
郑悦如虽然强自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骤然收缩的瞳孔暴露了她的恐惧。
苏瑶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沐兮,又下意识地看向屋内那几个男人。
在这极致的惊惶中,反而是那几个久经风浪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但反应各不相同。
张彦钧几乎是瞬间就站起了身。
他的动作并不迅猛,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和掌控感。
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怒意,只是下颌线微微绷紧,眼神沉静如寒潭,深不见底。
他周身散发出的并非暴戾之气,而是一种冷硬久居上位者不悦时自然形成的低气压,仿佛暴风雪来临前的极致静谧,更令人心悸。
他的目光极其迅速地扫视整个房间,像是在评估战场环境和威胁等级,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沐兮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周复明脸上的悲悯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他推了金丝眼镜,手指在膝上极轻地敲击了一下,眼神快速闪烁,显然在飞速计算着眼前的局势以及自身如何脱身甚至利用。
他微微侧身,将自己置于一个不那么正对门口的位置。
沈知意脸上的温柔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冰冷的阴鸷和警惕。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沐兮拉向自己身后,用身体挡在她与门之间,眼神锐利地扫向门口,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江予哲,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度的怀疑与狠厉。
他首先怀疑这是否与江予哲背后的“星火”有关。
孙应洋的反应则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审视。
他依旧保持着坐姿,但身体微微紧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飞速地分析着局势、评估风险,并判断着如何最大化保护自己的利益和安全。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无关的、被迫卷入的体面绅士。
而江予哲,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脸上迅速涌起一股热血青年的愤怒与不屈。
他挺直了脊背,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迈了一小步,似乎想与门外的人理论。
但他随即意识到屋内的其他人,尤其是沐兮,立刻强行压下了冲动,只是双手紧紧握成了拳,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与愤怒。
“开门!再不开门就撞开了!”
门外的咆哮声更加凶狠,撞门声也变得更加猛烈,单薄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怎么办?”
沐兮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望向身前的沈知意,又下意识地看向张彦钧。
张彦钧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从沐兮脸上移开,落在剧烈震动的门板上,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厌烦。
他迈步走向门口,步伐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停在门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嘈杂的穿透力和冰冷的威严:“外面的人,停下。”
他的声音并不暴烈,却像一道冰冷的命令,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门外的撞门声竟真的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警察厅特别行动队!奉命搜查乱党!里面的人立刻开门配合!”
门外的声音依旧凶狠,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静呵斥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少了些许底气。
“特别行动队?”
张彦钧的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听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追问,“谁的命令?搜查令呢?”
他直接切入程序核心,冷静得仿佛在处理一件寻常公务。
门外明显一滞,随即那个粗嘎的声音强自镇定地喊道:“奉命行事!少废话!再不开门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张彦钧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门内外的人莫名感到一股寒意。
“你可以试试。”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却报出了一个名字和一个编号,“告诉你们厅长,张彦钧在这里。让他立刻打电话到我的指挥部确认。如果三分钟内我没有接到电话,后果自负。”
他并没有提高声调,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清晰而沉重。
他没有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和程序,却带着千钧之力。
直接点明身份,并给出一个具体的、对方无法承担后果的指令。
门外瞬间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隐约可闻的、惊慌的低语。“张…张彦钧?哪个张彦钧?”
“还能有哪个?!淞沪卫戍司令部的那个!”
“怎么办?”
趁着门外混乱的间隙,周复明迅速而低声地对沐兮说道:“沐兮,冷静。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承认任何事。”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沈知意则紧紧握着沐兮的手,指尖冰凉,他在她耳边急速低语:“别怕。”但他闪烁的眼神显示他正在急速思考对策。
孙应洋此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领结,用一种清晰而冷静,带着明显英伦口音的中文对着门外说道:“我是英国汇丰银行经理孙应洋,同时也是英国领事馆的友人。我希望外面的警官能够谨慎行事,任何不当行为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国际交涉。”
他巧妙地施加了另一重压力。
江予哲紧咬着牙关,目光扫过沐兮,又看向门外,眼神挣扎。
时间仿佛凝固。
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沐兮的心悬在嗓子眼,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看向张彦钧的背影,他依旧稳如山岳地站在门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掌控着全场的气氛。
不到两分钟,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更加惊慌失措、甚至带着谄媚的声音响起,似乎是通过电话得到了明确的指令:
“…误会!全是误会!张少帅!小的们有眼无珠!不知是您在此!打扰了!万分抱歉!我们立刻就走!立刻就走!”
“滚。”
张彦钧只回了一个字,冰冷无比。
门外传来一阵忙不迭的道歉声和杂乱退走的脚步声,比来时更加迅疾狼狈,仿佛慢一步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楼梯口。
公寓内,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破损的房门歪斜地开着,寒冷的夜风倒灌进来,吹散了屋内的暖气,也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惊悸、猜疑与沉重。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而焦点,无疑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的众人,以及那个匿名的、精准指向此地的线报,究竟来自何人。
张彦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屋内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沐兮惊魂未定的脸上,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定论:
“看来,你这里今晚确实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