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钧那句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门前诡异凝滞的沉默,却也激起了更深、更汹涌的暗流。
所有人的目光——探究的、伪善的、温柔的、冰冷的、担忧的——都死死钉在沐兮脸上,等待着她的反应。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围猎的幼兽,暴露在无数猎枪的瞄准之下,无所遁形。
屋内的苏瑶、郑悦如和林晚星更是大气不敢出,眼前的阵仗远远超出了她们的认知。
郑悦如甚至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似乎想将沐兮护在身后,却被苏瑶轻轻拉住,摇了摇头。
她们此刻的任何举动,都可能成为点燃火药桶的星火。
沐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反而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她不能慌。
越是如此,越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目光没有看向任何特定的人,而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气,侧身让开了门内的空间:
“寒舍简陋,诸位若不嫌弃,便请进吧。”
这句话她说得干涩无比,既非欢迎,也非拒绝,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对既定事实的承认。
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同时拒绝这五位在上海滩皆有权势的男人。
张彦钧第一个动了。
他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迈步而入,军靴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自带一股无形的气场,瞬间将公寓内原本温馨的女性氛围挤压得荡然无存。
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屋内,最终落在壁炉旁唯一一张看起来稍显宽大的单人沙发上,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周复明随之而入,脸上依旧挂着那悲天悯人般的浅笑,对着屋内的三位女士微微颔首,姿态优雅超然。
“叨扰了。”
他温和地说着,自行在靠近餐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位置恰好既能观察全场,又与张彦钧保持了一段微妙的距离。
沈知意紧跟着沐兮进来,极其自然地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然后非常顺手地接过沐兮方才因为紧张而一直攥在手里的披肩,柔声道:“屋里也不暖和,仔细着凉。”
他的动作亲昵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目光扫过屋内时,在那瓶孙应洋带来的酒和江予哲朴素的衣着上略微停留了一瞬,眼底寒意更深,但脸上的笑容却无懈可击。
他选择站在了沐兮身侧稍靠后的位置,一个既显得亲近又能隐隐将沐兮与其他人隔开的站位。
孙应洋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站在门厅处,脱下了黑色大衣,露出里面完美合体的晚礼服,与这间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公寓格格不入。
他拿出随身的手帕,细致地擦了擦手,仿佛要擦去从外面带来的尘埃,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
他没有立刻找地方坐,而是用那双锐利的、计算般的眼睛评估着屋内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已经坐定的张彦钧和周复明。
江予哲站在门口,进退维谷。
他看着这突然变得拥挤不堪、气氛诡异的小公寓,眉头锁得更紧。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不喜欢这些男人看沐兮的眼神,更不喜欢沐兮此刻脸上那种强装镇定下的苍白。
他最终没有完全走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离开的姿态,沉默而警惕。
小小的公寓顿时变得无比拥挤。
昂贵的呢料、精致的丝绸、朴素的棉袍、华丽的晚礼服……
不同阶层、不同目的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几乎让人窒息。
桌上的蛋糕、桂花酿和零食,在张彦钧带来的雪茄味、孙应洋身上的古龙水味、以及周复明身上淡淡的书墨香中,显得格外脆弱可笑。
“沐小姐的‘朋友们’,似乎与周某想象的不同。”
周复明率先开口,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温和地看向苏瑶三人,“这几位小姐是?”
沐兮深吸一口气,尽量简洁地介绍:“这三位是我的好友,苏小姐,郑记者,林小姐。”
她刻意省略了名字,不愿将她们过多地卷入。
“原来如此。”
周复明颔首,笑容依旧,“除夕佳节,有好友相伴,确是幸事。沐兮能走出阴霾,广交益友,周某甚是欣慰。”
他的话听起来满是长辈的关怀,却巧妙地将“好友”限定在女性范围内,并再次强调了沐兮需要“走出阴霾”,隐含着他持续引导的意图。
“益友?”
张彦钧冷哼一声,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如刀般扫过江予哲和孙应洋,“只怕是良莠不齐。”
他的敌意毫不掩饰,直接针对另外两个明显对沐兮有意的男性。
孙应洋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他终于找了一张离餐桌不远的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却疏离:“少帅此言差矣。”
“沐小姐聪慧明理,所交自然皆是友朋。倒是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贸然来访,怕是扰了女士们的雅兴。”
他这话看似谦逊,实则将自己与其他“不速之客”区分开来,暗示自己至少是持有“邀请”的,并以退为进,点破了他们的到来不受欢迎的事实。
沈知意轻笑一声,声音温润,打破了那两人之间无形的刀光剑影:“孙经理言重了。”
“兮兮性子好,不会介意。只是没想到今日如此热闹,倒显得我这点心带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他边说边自然地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精致的点心,动作间无不透露着与沐兮的亲密熟稔,以及一种隐形的、宣示主权般的姿态。
他的目光转向沐兮,柔情似水:“兮兮,饿不饿?先垫一点?”
沐兮被这几方无形的交锋逼得喘不过气。
沈知意的温柔让她脊背发凉,周复明的关怀让她警惕,张彦钧的霸道让她抗拒,孙应洋的算计让她恍惚,江予哲的担忧让她愧疚。
她感觉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被他们用目光和言语反复切割。
“我……”
她刚想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沐兮。”
靠在门框上的江予哲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与这浮华诡异气氛格格不入的正直与担忧,“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先走。或者你需要我留下?”
他问得直接,眼神干净地看向沐兮,完全无视了其他男人投来的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只想确认她的意愿和安全。
这话一出,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
张彦钧的目光骤然锐利地射向江予哲,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轻蔑。
周复明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许,似乎在评估这个年轻人的威胁程度和可利用性。
沈知意脸上的温柔笑容僵硬了一瞬,看向江予哲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阴鸷。
这个愣头青,竟敢如此直接地想要介入?
孙应洋则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场景颇为有趣,用一种纯粹旁观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江予哲。
沐兮看着江予哲那双清澈而担忧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或许真心只关心她本身感受的人,可他的纯粹在此刻却如此无力,甚至可能激化矛盾。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江予哲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从楼下传来,像是重物砸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声!
公寓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沐兮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极度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几乎是同时,张彦钧和周复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警惕而锐利,显然都听出了这动静绝非寻常邻里纠纷。
沈知意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更靠近沐兮,脸上的温柔关切被一种冷肃所取代。
孙应洋放下了交叠的腿,坐直了身体,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快速闪烁,像是在计算各种可能性。
江予哲则猛地站直了身体,警惕地望向楼梯方向。
“怎么回事?”郑悦如惊疑不定地小声问。
没人能回答她。
“咚!咚!咚!”
沉重、急促、毫不留情的砸门声,如同擂鼓般猛地砸在公寓的门板上,比之前张彦钧的敲门声更加粗暴、更具破坏性。
一个粗犷凶狠的声音在门外咆哮:
“开门!警察厅搜查乱党!立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