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却面不改色,《诸法实相功》早已运转周身,心如明镜止水,虽身处杀网之中,眼神却依旧沉静如深潭。眼见左路铁拳率先及身,他不退反进,左脚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身形如风中柳絮般斜飘而出,恰好避开拳锋,同时右手佛珠顺势甩出,着如同一条鞭子一样,带着柔和却坚韧的内劲,直撞中路那人的掌腕。
只听“啪”的一声,正中目标,那瘦捷汉子只觉手腕一麻,毒砂掌的阴劲顿时滞涩,攻势慢了半拍。不等他回过神来,不敬左掌已然拍出,掌风看似柔和,却暗含“如是性”模拟大河的刚猛气劲,正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的武学至理。掌风扫过,右路判官笔的攻势被生生荡开,那汉子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涌来,虎口发麻,判官笔险些脱手。
但三人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手,一招失利丝毫不乱。魁梧汉子见拳势落空,当即沉腰拧身,一记扫堂腿迅猛扫出,直逼不敬下盘;瘦捷汉子强忍腕麻,翻掌变爪,抓向不敬持珠的右手;判官笔汉子则借力后退半步,随即纵身跃起,双笔如毒蛇吐信,自上而下刺向不敬天灵盖。
三道攻势再次交织,杀招更胜之前。不敬脚下踩着《止》诀,身形辗转腾挪,如闲庭信步般在拳风掌影与兵刃寒光中穿梭,每一步都踏得恰到好处,既稳固了重心,又避开了致命攻势。他双手开合之间,或掌或拳,或点或拨,将进来用“如是性”模拟得来的其他家拳法要义发挥得淋漓尽致,出拳时拳面平整,力量凝于一点;拨挡时掌法圆润,卸力于无形。
这三人的配合当真是严丝合缝。左路拳势刚猛,中路掌法阴柔,右路判官笔点戳灵动,三人一刚一柔一锐,攻守进退间默契天成,竟如同一人般圆转如意。他们的武功虽非顶尖,却各有专攻,联手之下织就的杀网,既让不敬不敢有半分懈怠,需凝神应对,又不至于强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更不会弱到三两招便溃不成军,正是江湖中最难求的“喂招”良配。
不敬近来在佛学上颇有进境,佛心日益澄澈,对“空性”“圆融”之理领悟渐深,只觉心境愈发空明,如皓月当空,纤尘不染,三千念动,却丝毫不留痕迹。
可武学一道上,却似遇着了瓶颈,任凭他苦思冥想,竟无半分显着长进,内力虽愈发浑厚绵长,招式运用上却总觉差了些圆融贯通之意。往日与刘惑闲谈时,他也曾吐露过这份困惑。刘惑闻言,当即笑道:“小和尚,世间万物如筑高楼,须得一砖一瓦夯实根基,方能万丈矗立。你连自身所学的基础招式都未练到炉火纯青,便急于去体悟那天地山川的磅礴之势,妄图融摄万象,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么?”
不敬听后,如遭棒喝,细细思忖之下,只觉刘惑所言句句在理。佛家修行讲究循序渐进,武学一道何尝不是如此?于是他收敛心神,不再好高骛远,转而沉下心来,将往日用“如是性”模拟得来的各家招式一一拆解,重新打磨,只求将每一招每一式都练到神形合一,再图融会贯通,博采百家之长。只是这武学打磨与佛学悟境大不相同,佛学还可以灵光一闪、豁然开朗,全凭个人悟性;而武学根基的锤炼,却最是磨人性子的水磨功夫,需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反复演练,在实战中不断修正,若无恰当的对手激发,仅凭闭门造车,想要有所突破,当真是难如登天。
此刻厅中三人的攻势,力道、速度、配合都恰到好处,带来的压力不重不轻,正好能让他从容不迫地施展出所学招式,一边应对一边体悟其中变化。不敬心中反倒生起几分惜才之意,不愿凭着自身浑厚无匹的内力一鼓作气将三人震倒。这般难得的实战机会,正是打磨招式、融会贯通的绝佳契机,自然要多撑些时候,好好体悟一番拳脚兵刃相交间的玄妙道理。
只是任这三人配合再精妙,武功也是有尽头的虽然不敬还未尽兴,但这三人实在是已经穷尽所学了。
又过了十多招,三人的汗水已打透了衣衫,不敬便也不再为难他们。
只听不敬低宣佛号,声音不大,却直透人心。他趁三人攻势衔接的间隙,身形陡然拔高,双臂张开如大鹏展翅,僧袍猎猎作响,周身竟生出一圈柔和的气劲。左掌横劈,化解了魁梧汉子的扫堂腿,右掌竖拍,震开了瘦捷汉子的毒爪,同时脚尖凌空一点,正中判官笔汉子的手腕。
“哎哟”“噗”“铛”三声接连响起,三人或被震退,或被卸力,攻势瞬间崩溃。不敬身形落地,双脚如钉,稳稳站在当地,手中乌木念珠已然重新回到手腕之上。接着三指连弹,《观》诀已经封锁了三人的血脉。
不敬与三人拆了数十招,依旧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僧袍上连半点褶皱都未曾添。他口中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听施主言谈间的苍老之态,分明是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却偏偏顶着李姑娘这般娇俏的面容,行此掩人耳目之事,于情理而言,终究是有所不妥吧?”
这话如同一记轻雷,炸在那“痕”的心头。他方才在一旁看得真切,不敬以一敌三,应对得举重若轻,拳脚掌法圆融无碍,内力更是浑厚得深不可测,三人拼尽全力的攻势,在他眼中竟似孩童戏耍一般。此刻自己身边虽有两人护卫,可连先前那三位好手联手都讨不到半分便宜,这两人又能济得甚事?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脸色早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
这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船墓之中那两位同伴为何会悄无声息地销声匿迹,遇上了这般深藏不露的高手,怕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可让他就此展露真面目,却是万万不愿。他一生别无所长,唯独在《无相功》上天赋卓绝,易容变貌之术已臻化境,能模仿旁人神态举止惟妙惟肖,可除此之外,拳脚兵刃、内力修为竟是一塌糊涂,连江湖上三流好手都不及。
其实他自称“痕”,倒也不算全然虚妄。那真正的天下第一杀手“痕”行事诡秘,素来喜用替身掩人耳目,而他便是其中之一,平日借着“痕”的名号行走,也确实唬住了不少人。只是方才在不敬面前嘴硬到底,死认自己便是真“痕”,如今想来,却是追悔莫及。这般硬撑下来,反倒成了作茧自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