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昀野一睁眼,老太太,太太们便争先恐后的问过他如何了,可还有痛楚。
老爷们,尤其是大老爷往前挤开自己的夫人,凑到崔昀野眼前唤了声吾儿可好?眼里的庆幸和心疼似要溢出来。
这个儿子,自启蒙开始,便由他亲自教养,连他夫人都要靠边站。
付出了多少心血期盼,好不容易盼到他光耀门楣,官至一品,还重铸祖上太师荣光,自己也算对祖先有了个交代。
可突然就急转直下,大儿不止丢了太师之位,还险些性命不保。
崔家荣辱系于他一身,自己万万不敢想这个大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还好大儿醒了过来,往后荣光,还可徐徐图之。
老太太坐在床边,口中唤着我的儿,十分心疼的模样,似是等着刚醒的人来安慰。
一屋子的人围在边上,问话的问话,哭泣的哭泣,撒娇的撒娇。
众人没发觉一直未说话的崔昀野,自狭长的眼眸恢复清明的下一瞬,就警惕克制的扫视他们。
全然没有见到亲人的孺慕,和年岁日长后的礼重客套。
竟是十分陌生。
他许久未说话,而后突然痛哼一声,闭上了眼眸。
众人连大太太都未发觉他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只以为他伤势反复,能醒过来已经是极费精力。
完全不敢奢求他立刻贴心回应,甚至都闭上了嘴,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缓解疼痛,再让住在府上的大夫赶紧过来瞧。
丁允鹤立在床尾边,自大爷睁眼那刻起,就一眼不错的盯着他。
本是和其他人一样,无比庆幸大爷能醒来。
可他毕竟是跟了大爷二十多年的贴身小厮,别人不懂,他却是看的明白。
随着大爷眼神清明却久不言语,甚至那双狭长的眼眸还透着锐利的打量,他渐渐发觉大爷有些不对劲。
他觉着,大爷方才闭上眼睛,只是想逃避这些人的问话。
丁允鹤想了会儿,轻推开挡在前面的南嘉小姐,硬是挤到老太太前面,跪在大爷床边,语气关切的问道:“大爷可是头痛,听不得喧闹?“
这么说着,手下悄悄摸进大爷的被褥,握住大爷的手,轻力捏了下。
崔昀野再度睁眼,目光看向这个给自己暗示的人,眼里情绪莫名,几瞬后缓缓点头。
丁允鹤立马朝一屋子的人道:“大爷虚弱至极,刚醒来要好好静养,万不可耗费心神!”
崔昀霆也察觉大哥情况有些不对,但也认同丁允鹤说的,立马招呼父母叔婶离了这里,连崔南嘉也被往外赶。
老太太不好打发,可崔昀霆人激灵,把后果往重了说,终是送走了恋恋不舍的老太太。
崔南嘉觉着大哥方才看她的那一眼,格外的冷淡,心里正委屈着,便捏着帕子不想走。
崔昀霆直接上手,边劝着,边把她往外面拉。
丁允鹤皱眉让在床上伺候的紫菱和清荷也一并出去,待屋里只剩他和大爷了,崔昀霆又回到了屋里,并关上了房门。
崔昀野从始至终都是神色清冷的望着帐顶,连崔昀霆的小心询问也置之不理。
丁允鹤了然,朝二爷道:“大爷想要休息,二爷明日再来吧!”
崔昀霆当然知道这是在打发自己走,望着大哥默认的脸色,心里错愕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崔南嘉的委屈。
自己可是大哥的亲弟弟啊!
然他也不是那等小性子的女人,当即恭敬的告辞。
待他走后,丁允鹤急切的问道:“大爷,您方才在想什么?有何事吩咐?”
崔昀野微蹙着眉心,侧头看向丁允鹤,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和小心翼翼。
好半晌,语气淡漠的道:“你是谁的小厮?”
丁允鹤立马回道:“小的是大爷的奴仆,这辈子只听大爷的号令,连老爷太太也不能越过您来指使小的!”
这番表忠心之言,崔昀野没有回应,只继续问道:“我受了什么伤,为何如此严重?”
严重到他一睁眼,竟然脑子一片空白,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
丁允鹤疑惑的看着大爷,想起他自醒来就逃避众人的姿态,到方才那两问。
他喏喏的问道:“大爷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崔昀野眸光顷刻间转冷,不想让人发觉他失忆,这意味着他脆弱到需要靠别人灌输记忆,无论这记忆是不是他的。
丁允鹤急切的道:“大爷现在还知道什么?还是什么都忘了?”
见他仍不答,丁允鹤道:“大爷!您是咱陵州崔家的嫡出长子,名崔昀野,字锦羡。”
“您现在是正二品两州总督,之前还在京城兼任数个官职。而这次受了那么重的伤,是因为您权柄过大,被皇帝忌惮,继而被朝臣构陷。”
“您重新被打回二品臣工后,皇帝还要设局杀害您,您逃回陵州的时候,被皇帝的人追杀,受了两处箭伤,还撞到了头!”
崔昀野垂眸听着,心里并无愤懑之感,像是在听别人的经历般。
他现在脑海一片空白,努力让丁允鹤的每一句话,让自己隐藏的记忆得到共鸣,但什么感觉都没有。
一个人处在陌生的环境中,他首先想的是自己的安危,和身边人的意图。
他努力将这人说的故事,套在自己身上,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丁允鹤”
“你说我是两州总督,可有何身份证明?”
丁允鹤点头如捣蒜:“大爷,你的来往信件和公务公文都放在总督府衙,您的官印和私印…”
他从胸前衣襟掏出这两样不大的印章,双手递给大爷。实在是他这些年跟着大爷在京城闯荡,所有事都想的周全。
这些代表身份的东西,大爷醒来想联系谁,想做什么都用得到。
崔昀野冷硬的目光有了些松动,即使身上的伤痛已经很清晰的感受到,他还是面不改色的抬手,用力拿过那两枚印章。
玄铁官印和玉质私印证明他的姓名和身份,他是崔昀野。
“公务耽误不得,爷要去总督府养伤”
丁允鹤看他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声音,皱眉道:“大爷,您现在伤还没好,只要人没事儿就行了,公务不着急”
崔昀野冷冷的看着这个小厮,他当然不是急着处理什么公务,而是他现在没有记忆,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小厮告知的。
包括那些看似很关心他的家人。
他不喜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要快点拿回自己的身份和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