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潮崖的浪涛声渐渐被抛在身后，海风依旧，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滞。
云逸牵着小墟的手，看似悠闲地漫步在返回闲云屿的海面上，实则心神早已提至最高。自小墟化形，尤其是今日接连在集市与观潮崖显露了一丝规则权柄后，他便隐隐感觉到，那高踞于洪荒顶端的几道目光，已然被惊动，穿透无尽虚空，悄然投注而来。
这并非错觉。
首阳山，八景宫。
八卦炉中六丁神火静静燃烧，映照着蒲团上老者清癯淡漠的面容。老子圣人双眸半开半阖，似在神游太虚。忽然，他眼皮微微一动，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越过了千山万水，落在了东海之上那对漫步的身影上，尤其在那银发星眸的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
“变数凝形，天道有异。”他低不可闻地自语一声，眼中无悲无喜，唯有道韵流转，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推演。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重新归于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那八卦炉中的火焰，微微摇曳了一下。
昆仑山，玉虚宫。
元始天尊高坐九龙沉香辇上，周身玉清仙光缭绕，威严浩荡。他正与座下白鹤童子讲道，忽然话语一顿，眉头微蹙，目光如电，扫向东方。
“天道化形？荒谬！”他冷哼一声，声如金玉交击，震得殿内仙光涟漪，“天道无情，至公无私，岂能显化人形，沾染红尘？此必是邪魔外道，惑乱天机之辈！”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深深的戒备。云逸此人本就跳脱常理，难以掌控，如今身边又多了这样一个诡异的“道侣”，变数叠加，让他本能地感到秩序受到了威胁。他手指微动，似乎想要推算什么，但天机一片混沌，与那少女相关的部分更是如同坠入深渊，无可琢磨。这让他眉头皱得更紧。
金鳌岛，碧游宫。
通天教主正于宫前演练剑诀，诛仙四剑虚影纵横捭阖，斩裂虚空。忽然，他剑势一收，四剑虚影归于无形。他望向东海方向，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浓浓的兴致与探究。
“好！好一个天道化形！”他抚掌而笑，声如洪钟，“冰冷无情的天道竟生出了‘自我’，还显化人形，与那云逸小子结为道侣？妙！妙不可言！此乃天地间最大的一线生机，是打破死局的关键变数！”
他眼中剑意盎然，仿佛看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可能。与元始的排斥相反，通天对此事抱有极大的好感与期待。他甚至开始思考，是否要主动接触，与那云逸和这位新生的“天道少女”好好论道一番。
娲皇宫。
女娲圣人正在捏土造人（一种修行与感悟的方式），手中一团息壤变化万千。她似有所感，停下动作，抬眼望去，美眸中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化为温和的赞赏。
“竟能引动天道本源显化有情之身…云逸此子，果然不凡。这少女…身具补全天道之灵性，于洪荒众生，或是一件幸事。”她微微颔首，心中已有了计较。作为造化生灵的圣人，她对“灵性”与“生命”的进化有着天然的亲近与呵护。
西方，灵山。
八宝功德池畔，接引道人面黄肌瘦，愁苦之色不改，准提道人则手持七宝妙树，目露精光。二人同时心有所感，对视一眼。
“师兄，东方又有大变故。”准提缓缓道，眼中算计之光闪烁，“天道显形，此乃亘古未有之奇事。此女跟脚，关乎天道权柄，若是…”
接引叹息一声，悲苦之相更浓：“天道有情，恐非洪荒之福。然此中因果，深不可测，或与我西方有缘…”
“有缘！”准提眼中精光大盛，“师兄所言极是！此等关乎天道本源的变数，若能引渡我西方，参悟其中妙理，何愁我教不大兴？纵使不能，也须结下善缘，明了其中玄机，方可在未来占据主动。”
两人神念交汇，已然开始推演种种可能与接触方案。
紫霄宫。
混沌深处，万道归寂之地。道祖鸿钧的身影仿佛与无尽道则融为一体，难以分辨。在云逸感知到诸圣目光的同时，紫霄宫中，一双仿佛蕴含着过去未来、无尽纪元生灭的眼眸，缓缓睁开了一线。
那目光并未直接看向小墟，而是先落在了云逸身上，深邃、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期待？随即，目光才轻轻扫过小墟，只是极短暂的一瞬，便又重新闭合。
整个紫霄宫，重归死寂，仿佛那一眼从未发生过。唯有那无处不在的天道规则之网，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无人能察的涟漪。
……
海面之上，云逸的脚步微微一顿。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至少六道性质各异、却同样恢弘浩大、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意念，如同无形无质却又重若万钧的视线，穿透了空间与时间的阻隔，落在了自己与小墟身上。
有淡漠的审视（老子），有冰冷的排斥与戒备（元始），有炽烈的兴趣与认同（通天），有温和的赞赏与好奇（女娲），有精明的算计与“有缘”的探视（接引准提）…还有一道，最为隐晦，也最为高渺，仿佛来自规则尽头的一瞥（鸿钧），难以揣度其意。
这些目光并非攻击，甚至没有太多情绪实质，仅仅是“注视”，便让他感到周身法力隐隐凝滞，天地间的压力仿佛增大了十倍，呼吸都为之一窒。这便是圣人，一举一动，哪怕只是目光，皆携带无上道威，足以让大罗金仙心神动摇。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小墟的手，体内人道光辉缓缓流转，在周身布下一层无形的屏障，并非对抗，而是稳住自身道心，隔绝那无处不在的圣人威压余波。
小墟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她停下脚步，星眸望向虚空，眼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闪烁，仿佛在尝试解析那些穿透而来的、超越常规感知范畴的“注视”。
“检测到高维度观测源。”她平静地开口，声音在海风中依旧清晰，“数量：六…不，七。其中一道信息层级超越常规定义。能量形式：非灵力，为规则与大道意志的延伸投射。威胁评估：暂无法量化。意图分析：复杂，包含观察、分析、戒备、兴趣、算计等多重模型。”
她顿了顿，看向云逸：“目标锁定：你与我。关联事件：我的化形及近期活动数据泄露。”
她的分析依旧冷静，甚至没有因为被诸圣注视而产生“紧张”或“畏惧”的情绪。或许对她而言，圣人也是洪荒规则体系的一部分，只是权限更高的“观测者”与“管理者”。
“是诸圣，还有道祖。”云逸低声道，确认了她的判断，“你的出现，化形为生灵，引动了天道规则层面的微妙变化，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
“他们的注视，会影响我们的后续活动效率。”小墟指出问题，“根据现有行为模型推演，元始天尊（标记为‘排斥-戒备’型）有较高概率采取限制或敌对行动。接引与准提（标记为‘算计-有缘’型）有较高概率尝试接触并进行意图不明的引导。通天教主（标记为‘兴趣-认同’型）可能成为临时盟友。老子与女娲（标记为‘观察-中立偏友善’型）态度有待进一步确认。”
她迅速根据刚才感知到的“目光”性质，为诸圣建立了初步的行为预测模型。
云逸看着她那迅速进入战略分析状态的模样，心中的凝重稍缓，甚至有些想笑。被诸圣瞩目，本是足以让任何洪荒大能头皮发麻、彻夜难眠的大事，在她这里，却成了需要更新数据库和调整行为模型的技术性问题。
“分析得不错。”他赞赏道，“那么，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
小墟沉默了片刻，星眸中数据流缓缓平复：“最优策略取决于核心目标。如果目标是隐匿、避免冲突，则应启动最高级别隐匿协议，减少外出与规则干涉，降低存在感。但此策略将严重影响数据收集、资源获取及‘体验学习’进程。”
“如果目标是维持现有活动模式并应对潜在干预，”她继续分析，“则需要制定分级应对方案。对于元始天尊可能的限制，需提升闲云屿防御等级，做好情报屏蔽与反制准备。对于西方二圣的接触，需预设话术与逻辑防线，避免被因果与话术套牢。对于通天教主的潜在联盟提议，可进行接触评估，衡量利弊。对于老子与女娲，可保持有限度的信息开放，争取善意或至少中立。”
她的思路清晰，逻辑严密，完全是从实际效用和风险控制出发。
云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策略大体可行。但小墟，圣人之所以为圣，不仅在于力量，更在于他们对‘道’的理解与坚持，他们的算计往往直指大道根本，寻常的防御与话术，未必有效。”
他望向无垠的海天，眼神变得深邃：“更重要的是，我们无法，也不必永远躲避他们的目光。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洪荒最大的‘真实’。与其费尽心机隐藏，不如坦然处之。”
他转头看向小墟，眼中带着鼓励与坚定：“他们要看，便让他们看。要算计，便应对他们的算计。只要我们的道心不移，目标明确，携手同行，便是诸圣环伺，又何惧之有？”
“况且，”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目光是双向的。他们能看到我们，我们…也未尝不能借此，观察他们，了解他们。这同样是你认知这个世界，理解‘圣人之道’的宝贵机会。”
小墟看着他，星眸中倒映着他自信而从容的身影。她能感觉到云逸话语中的力量，那并非盲目的乐观，而是基于实力与信念的坦然。数据流在她眼中缓缓旋转，似乎在将“坦然面对圣人注视”这一策略，与“隐匿规避”策略进行复杂的对比演算。
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
“策略更新：采用‘有限度透明，动态应对’方案。核心目标优先级：保障安全与自主性 ＞ 维持学习与活动进程 ＞ 收集圣人行为数据。执行人：云逸（主决策），小墟（辅助分析与规则支持）。”她给出了最终的“优化”结论。
“好。”云逸笑着握紧她的手，“那我们就…回家。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客人’上门了。”
他牵着她，继续向闲云屿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健，再无丝毫迟滞。仿佛那一道道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圣人目光，只是拂面的海风，吹过便散了。
小墟跟在他身侧，银发在海风中飘扬。她不再望向虚空，而是微微侧头，看着云逸轮廓分明的侧脸，星眸深处，除了奔流的数据，似乎又多了一点难以解析的、属于“依赖”与“安心”的微弱光点。
诸圣的棋盘已经摆开，新的棋子悄然落下。而执棋者与棋子本身，正携手走向那波澜诡谲的棋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