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月牙湾集市,喧嚣渐远。云逸带着小墟沿着海岸线漫步,潮水温柔地拍打着礁石,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小墟银色的长发。
方才集市上的小插曲似乎并未在她心中留下多少涟漪,她更多地在默默处理着关于“人情”、“氛围”这些新变量的数据,以及袖中那块骨片传递出的、极其微弱却让她核心数据库产生异样触动的规则残痕。
“前面是‘观潮崖’,景致不错,少有人至。”云逸指着前方一处凸出海面的黑色崖壁说道。那里地势险峻,崖下海浪汹涌,撞击出雪白的泡沫与雷鸣般的轰响,寻常修士不会来此,正适合暂歇。
两人刚走近观潮崖范围,云逸眉头便微微一皱,停下了脚步。
崖顶之上,并非空无一人。
三名身着统一制式青灰色道袍、背负长剑的修士,正呈三角之势,隐隐围住一名倒在地上的黑衣散修。那散修嘴角带血,气息萎靡,显然受了不轻的伤。三名青袍修士中,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有着地仙初期的修为,另外两人则是渡劫期。
“…不识抬举!”那地仙修士正冷声呵斥,“我‘青锋门’看上的‘潮音石’,是你这区区散修能觊觎的?乖乖交出来,自断一臂,滚出这片海域,饶你不死!”
倒在地上的黑衣散修面露愤恨与绝望,咬牙道:“潮音石是我在此苦守三月,方才侥幸得之…你们青锋门如此强取豪夺,就不怕闲云阁追查吗?!”
“闲云阁?”地仙修士嗤笑一声,“此地已出闲云屿三百里,不在其核心管辖范围。况且,我青锋门行事,何须看他人脸色?最后问你一次,交是不交?”
云逸眼神微冷。青锋门是附近一个中等宗门,门中有天仙老祖坐镇,平日行事便有些霸道,没想到手伸得这么长,敢在闲云屿附近如此嚣张。他正欲上前,身边的小墟却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
在听到“强取豪夺”、“自断一臂”等词汇时,小墟的星眸中数据流迅速闪过,调取了相关规则模型。
“行为判定:暴力掠夺、故意伤害、威胁生命。发生区域:属闲云屿势力辐射区边缘。依据《洪荒生灵基本权利临时共识(云逸修订版)》及闲云屿相关扩展条例,上述行为均属禁止事项。”
她没有像在集市时那样先引用条例,也没有试图“优化”什么。或许是因为眼前的情景更加直接(暴力正在进行),或许是因为对方的言辞触发了她核心中关于“秩序破坏者”的某种应对协议。
她只是向前走了几步,显出身形,用那双平静的星眸看向崖顶的三名青袍修士,开口,声音清冷而无波:“停止侵害行为。”
正欲对黑衣散修下杀手的地仙修士猛地转头,看到突然出现的云逸和小墟,先是一惊,待看清两人(模糊后)修为似乎只是元婴期(云逸伪装),且小墟容貌气质不俗时,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恼怒取代。
“哪来的蝼蚁,敢管我青锋门的闲事?滚开!”他厉声喝道,地仙威压毫不客气地朝着小墟碾压过来。在他看来,一个元婴期女修,被他威压一冲,轻则心神受创,重则吐血倒飞。
然而,那足以让普通元婴修士战栗跪伏的威压,落在小墟身上,却如同泥牛入海,连她一根发丝都未能拂动。
小墟甚至没有看他释放的威压,她的目光落在那地仙修士身上,星眸深处,仿佛有无数规则的丝线浮现、交织。
“警告无效。目标持续进行高危违规行为。”她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她抬起右手,对着那地仙修士,轻轻向下一按。
没有浩瀚的法力波动,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甚至没有什么光芒特效。
但就在她手掌下按的瞬间,那地仙修士脸色骤变!
他感觉到,自己周身所处的这片空间,规则…变了!
原本温顺流淌的天地灵气,突然变得如同钢铁般沉重凝滞,他体内的法力运转瞬间滞涩了十倍不止!不仅如此,他感觉到自己与天地之间的联系被强行削弱,仿佛被剥离出了一层“权限”。更可怕的是,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不是物理上的力量,更像是这片天地本身在排斥他、镇压他!
“噗!”地仙修士毫无反抗之力,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膝盖下的岩石寸寸碎裂!他想要挣扎,想要怒吼,却发现连张口都变得无比困难,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脸憋得通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这…这是什么神通?!为何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抵御?!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琥珀凝固的虫子,生死完全不由自己!
另外两名渡劫期青袍修士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转身就想御剑逃走。
小墟的目光甚至没有转向他们,只是左手随意地挥了挥。
那两名渡劫修士同样感觉周身一紧,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墙壁,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来,狠狠砸在崖壁上,口喷鲜血,昏死过去,他们的飞剑“铛啷”掉在地上,灵光黯淡。
整个过程,快得电光石火。从她出手到三名青锋门修士一跪两昏,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崖顶上,只剩下海浪的轰鸣,以及那黑衣散修呆滞的目光。
小墟放下手,周身的规则异象瞬间消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看向那倒地重伤的黑衣散修,又看了看他手中紧握的一块拳头大小、泛着幽幽蓝光、内有潮汐之音回响的奇石(正是潮音石)。
“威胁已解除。”她对黑衣散修说道,语气依旧平淡,“你可以离开了。”
黑衣散修如梦初醒,挣扎着爬起身,对着小墟和云逸深深一拜,感激涕零:“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他不敢多问,收起潮音石,踉跄着迅速离去。
云逸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此刻,才缓步走到小墟身边。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仍被无形规则之力镇压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满脸恐惧的地仙修士身上。
“小墟,”云逸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的意味,“你刚才使用的,并非寻常法力神通,而是直接引动了这片区域的天道规则之力,对其进行压制和剥夺,对吗?”
小墟点了点头,星眸看向云逸,似乎在等待评价:“是。目标行为恶劣,威胁他人生命与基本权利,符合动用‘秩序维护’协议的触发条件。调用局部规则进行压制,是最直接有效的解决方式。能量消耗:近乎于零。效率:极高。”
她的分析依旧理性,效率至上。
云逸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对小墟而言,动用规则之力如同呼吸般自然,那是她身为天道的本能,也是她最强大的力量。在危急时刻,这无疑是保护她自己和应对强敌的最有效手段。事实上,刚才若她不出手,云逸自己也会解决那几个青锋门修士,只是方式可能不同。
但问题在于…
“效率确实很高。”云逸先是肯定,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小墟,你有没有想过,你刚才调动的规则之力,强度是多少?”
小墟微微偏头,似乎不太理解这个问题:“强度?根据目标抵抗能力(地仙初期)及行为恶劣程度,自动匹配了足以使其失去行动能力、且不会立即致死的标准镇压模板。”
“标准模板…”云逸摇了摇头,他蹲下身,目光与那被镇压得痛苦不堪、眼中满是乞求的地仙修士对视了一眼,然后伸手,轻轻在那地仙修士肩头一点。
一点柔和的人道清光融入那无形的规则镇压之中。顿时,那地仙修士感觉周身的恐怖压力骤然减轻了大半,虽然依旧无法动弹,法力被禁锢,但至少呼吸顺畅了,那种仿佛要被天地挤碎的绝望感消失了。他惊恐又感激地看着云逸。
“你感知一下现在的强度。”云逸对小墟说。
小墟星眸微闪,瞬间完成了扫描:“规则压制强度下降百分之六十五点三。目标依旧被完全控制,丧失反抗能力,但生理痛苦指数下降百分之九十,致死风险归零。”
“现在的强度,足以达成‘制止侵害、控制目标’的核心目的吗?”云逸问。
“可以。”小墟回答。
“那么,之前的强度,是否超出了必要限度?”云逸引导着她思考。
小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重新评估:“根据目的分析…是的。超出必要限度的部分,造成了不必要的生理痛苦与精神压迫,增加了目标崩溃(死亡或精神受损)的风险,且可能对局部微观规则结构造成轻微扰动(可忽略不计)。从效率角度,非最优。”
“这就是‘分寸’。”云逸站起身,认真地看着小墟那双倒映着星海的眸子,“力量,尤其是像你这样能够直接触及规则本源的力量,使用起来必须要有分寸。不足,则无法达成目的;过之,则会造成不必要的伤害,甚至引发不可测的连锁反应。就像用药,剂量需要精准。”
他指向那地仙修士:“对于他这样的恶行,惩戒是必须的。但惩戒的‘度’,需要根据其行为的具体情节、造成的后果、以及你的目的来权衡。直接调用‘标准模板’,固然高效,却可能失之粗暴。你需要学会更精细地控制你的力量,如同顶尖的匠人控制刻刀,多一分则毁,少一分则废。”
小墟静静地听着,目光在那地仙修士和云逸之间移动。她理解了云逸话中的逻辑:力量的使用存在一个“最优区间”,低于或高于这个区间,都会导致“效率”或“效果”的损失。而判断这个区间,需要考虑更多变量,不仅是目标实力,还有行为性质、环境因素、潜在影响…甚至包括一些难以量化的因素,比如“惩戒的适当性”。
“我明白了。”她缓缓点头,“调用规则之力,不能仅依赖预设模板或本能反应。需要增加实时评估与动态调整模块,以寻求‘目的达成’与‘力量精准’之间的最优平衡。这比单纯的能量输出控制更为复杂。”
“是的,这需要大量的练习和感悟。”云逸欣慰地点头,“不过你已经有了最好的基础——你对规则的感知与掌控无人能及。现在要学的,是如何为这无上力量,加上一颗懂得衡量与约束的‘心’。”
他再次看向那地仙修士,眼神变得淡漠:“至于此人…青锋门的手伸得太长了。正好借此机会,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弹指打出一道符印,没入那地仙修士眉心。“这道印记会禁锢你的修为三年,并将今日之事原委记录。滚回青锋门,告诉你们门主,此人我闲云阁保了,若再有类似行径,便不是禁锢修为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解除了那地仙修士身上的剩余禁锢。地仙修士如蒙大赦,瘫软在地,连连磕头,不敢有丝毫怨恨,拖着依旧酸软的身体,带上昏迷的同门,仓皇驾起黯淡的剑光逃离。
观潮崖顶,重归宁静,只剩下海浪依旧。
小墟走到崖边,望着下方奔腾不息的海潮,银发被海风扬起。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缕极其微弱的规则之力在她指尖萦绕,随着她的心意,时而凝实如针,时而散淡如雾。
她在尝试,寻找那个刚刚被定义的“分寸”。
云逸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温柔与期待。教导天道掌控力量的分寸,这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前路漫漫,但他相信,她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