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皇家别苑。
自从被接到这里,那五名来自美洲的印第安人,就一直生活在一种恍惚与不安之中。
他们有了温暖的房间,柔软的床铺,以及永远也吃不完的食物。大华的御医为他们治愈了身上的伤病,宫女们为他们换上了干净的丝绸衣服。
然而,物质上的丰裕,却无法填补他们精神上的巨大空洞。
他们就像一群被从地狱中突然拽到天堂的幽魂,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和不解。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黄皮肤的人,要对他们这么好。
语言,是最大的障碍。
尽管行政总院已经从全国范围内,找来了几位曾经接触过欧罗巴传教士、懂一些拉丁语和西班牙语的学者,但沟通依然无比艰难。印第安人的语言自成体系,与欧罗巴语言截然不同。
学者们只能通过一些最基础的单词、笨拙的肢体语言和一笔一划的图画,来尝试与他们交流。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
今天,李信再次来到了别苑。与他同来的,还有即将上任的第三舰队司令,张煌。
张煌,一个如同铁塔般的男人,常年在西北风沙中磨砺出的煞气,让他看起来比那些印第安人更像一个来自蛮荒部落的战士。他看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土着,眉头紧锁。
“陛下,末将还是不明白。”他低声对李信说道,“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野人,动用如此规模的舰队,远征万里……值得吗?”
李信没有回答他,只是对负责沟通的首席学者,王夫之,点了点头。
王夫之,一位年过六旬的老翰林,此刻却像个小学生一样,拿着一块木炭,蹲在一张巨大的白纸前。
他指了指那个为首的印第安男人,又指了指纸上画的一个简陋的部落图腾,然后用生硬的土着语,问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家?”
那个名叫“黑鹰”的男人,麻木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点了点头。
王夫之又在部落旁边,画了一些拿着火枪的小人,小人头上戴着三角帽,这是欧罗巴士兵的典型特征。然后,他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发出了“砰”的一声。
黑鹰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极度的恐惧和仇恨。他指着那些小人,发出一连串嘶哑的、如同野兽般的怒吼。
紧接着,王夫之又画了火焰,画了被吊起来的人,画了被剥下的头皮。
每画一笔,黑鹰的身体就颤抖一分。
当王夫之画到一个被长矛刺穿的孕妇时,旁边的那个印第安女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昏了过去。
而那个一直抱着母亲腿骨的男孩,则死死地盯着那副画,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与他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悸的恨意。
张煌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握紧了。
他杀过人,见过血。他见过罗刹人屠杀边民,也见过土着部落之间的残杀。但像画上这样,系统性的、以折磨和取乐为目的的屠杀,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这已经超越了战争的范畴。
沟通,在女人的昏厥后,被迫中断。
李信和张煌,走到了院子里。
“现在,你还觉得不值得吗?”李信平静地问。
张煌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在大洋洲,虽然也下令清剿过反抗的土着,但那是在对方率先攻击、造成己方伤亡之后,为了建立殖民地稳定而采取的必要手段。他的目的,是征服,而不是灭绝。
“陛下,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张煌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傲慢。”李信看着天边的浮云,缓缓说道,“在那些欧罗巴人眼中,他们是上帝的选民,是文明的代表。而那些印第安人,不过是长着人样的野兽,他们的土地,他们的金银,甚至他们的生命,都可以被肆意掠夺。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在犯罪,而是在‘净化’一片野蛮的土地。”
“这种根植于血脉和信仰的傲慢,比任何刀剑都更加可怕。”
李信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张煌。
“朕派你去美洲,不仅仅是去复仇,去杀人。朕要你,用镇远号的305毫米主炮,去打碎他们那可笑的傲慢!用我大华的律法,去在那片土地上,重新定义,什么才是真正的‘文明’!”
“朕要你告诉他们,在这颗星球上,唯一有资格评判谁是文明、谁是野蛮的,只有我大华!”
张煌的心,被这番话深深震撼。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此行的真正意义。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将军,而是一个文明的传播者,一个新秩序的缔造者。
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陛下放心!末将此去,若不能将龙旗插遍美洲,提着欧罗巴诸国总督的头颅回来见您,末将的头,便永远留在那里,为我大华的英魂,镇守那片新大陆的海岸!”
李信扶起了他。
“去吧。朕在长安,等你的捷报。”
几天后,那个一直抱着腿骨的男孩,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完整的话。
王夫之惊喜地发现,这个孩子有着惊人的语言天赋,他学会汉语的速度,远超其他人。
通过这个名叫“石风”的男孩断断续续的、夹杂着泪水与仇恨的叙述,一个更加完整、更加血腥的美洲地狱,展现在了李信面前。
石风的部落,曾是那片森林中最强大的部落。他们信奉自然之神,与万物和谐共处。直到有一天,一群“白皮魔鬼”来了。
他们带来了闪闪发亮的玻璃珠,换走了部落的黄金。
然后,他们带来了能喷火的“雷神之杖”(火枪),杀死了部落最勇猛的战士。
他们占领了部落的圣山,在上面挖掘,寻找更多的黄金。他们强迫男人们去当矿工,稍有懈怠,便是一顿毒打。
最后,他们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石风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的父亲,部落的酋长,因为反抗,被绑在木桩上,被活活剥皮。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被一名军官用长剑刺穿了胸膛。
他在母亲的尸体下,躲了一天一夜,才逃了出来。他带走的,只有母亲的一截腿骨。
“魔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是石风对李信说的最多的话。
李信将那截打磨光滑的腿骨,交到了张煌手中。
“带着它。”李信的声音,冷得像冰,“到了美洲,找到杀他父母的凶手。然后,让这个孩子,亲手用这根骨头,敲碎他的脑袋。”
张煌接过那截沉甸甸的骨头,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不再是一截普通的骨头。
它承载着一个部落的血海深仇,承载着一个文明的无尽屈辱。
它将是第三舰队的图腾,是这场远征,最原始、也最坚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