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鸣峡口,那千余西夏残军在野利遇乞的率领下,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决死意志,竟真的将宋军前锋的数次冲锋硬生生挡了回去。泥泞的谷口前,宋军士卒的尸体与西夏人的层层叠叠,鲜血将地面的积水染成了深褐色,在淅沥的雨中不断漾开、凝固。
后续跟进的宋军主力看到前方战况,也不由得为之动容。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谷口弥漫出来的、与之前溃败截然不同的惨烈气息。
一名宋军都头看着前方那道由盾牌、尸体和破烂拒马组成的、仿佛随时会崩溃却又始终屹立的防线,以及防线后那些浑身浴血、眼神疯狂却异常坚定的西夏士兵,忍不住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低声对身旁的同伴道:“他娘的……这些西夏崽子,是当真不怕死啊!”
另一名老兵抹去糊住眼睛的雨水和血水,神色复杂:“都是两条胳膊扛一个脑袋的汉子……打到这个份上,老子都有点佩服他们了。”
就连一向悍勇的折彦质,在得知前方受阻的详细情况后,也收敛了之前的轻视,对姚古沉声道:“姚帅,这股残敌,已是困兽之斗,意在拖延。然其战意之坚,实属罕见。强攻虽可破,但我军伤亡恐……”
姚古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他何尝不知。他望向谷口那道用血肉铸就的壁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但随即被更坚定的决断取代:“其志可敬,其行可悯,然,其为敌国爪牙,阻我王师,其运可悲!传令!弩箭持续压制,不可令其喘息!调掷弹锐士上前,以残余的震天雷开路!命令第一军、第三军重步兵,披双层甲,持大盾重斧,准备正面强攻!告诉将士们,陛下在看着,灵州在眼前,此乃最后一关,不惜代价,务必在天黑前,踏平此障!”
命令下达,宋军的攻击变得更加有层次和致命。
神臂弩和床弩的射击几乎未曾停歇,虽然西夏人躲在盾牌和工事后,但持续的打击不断消耗着他们的防御和生命。
数十名臂力强劲的掷弹锐士,在盾牌掩护下抵近到极危险的距离,他们将引信经过特殊处理、相对防潮的剩下的所有的震天雷,奋力投向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后方。
“轰!轰轰!”
爆炸在西夏军阵中掀起一片片血雨,残肢断臂混合着泥水飞溅。每一次爆炸,都让那道血肉防线剧烈地晃动一下,出现短暂的缺口。
“补上!快补上!”野利遇乞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如同破锣,他亲自顶在最前面,左臂被一支弩箭射穿,兀自死战不退,用弯刀劈砍着试图从缺口冲进来的宋军。
但缺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重步兵!前进!”宋军军官发出了总攻的怒吼。
如同移动的铁塔,身披重甲、手持巨盾和长柄战斧或重锤的宋军重步兵,迈着沉重的步伐,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如同压路机般缓缓向前推进。他们的甲胄厚重,西夏残兵零星的箭矢射在上面,如同挠痒痒一般。
“为了大白高国!”一名浑身是血的西夏什长,看着逼近的钢铁城墙,眼中闪过绝望,他嚎叫着抱着一枚不知从哪捡来的、引信受损未能及时爆炸火苗仍然呲呲作响的震天雷,猛地从工事后跃出,扑向宋军重步兵的阵线!
“轰!”一声闷响,他与最前排的一名宋军重甲士卒同归于尽!
类似的场景不断发生。这些西夏残兵知道必死,纷纷用出自杀式的攻击,试图延缓宋军前进的脚步。有人抱着宋军士卒一起滚下悬崖,有人用牙齿撕咬,有人冒着被砍劈的同时把自己的弯刀去割别人的喉咙……
战斗惨烈到了极致。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数条生命的消逝。
夕阳终于挣扎着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将残存的光辉洒在这片修罗场上,那血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凄艳与悲凉。
当最后一名还能站立的西夏士兵,被数柄长枪同时刺穿,依旧怒目圆睁地倒下后,谷口的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
野利遇乞身中十余创,背靠着一段残破的拒马,拄着卷刃的弯刀,兀自屹立不倒。他看着眼前如同潮水般涌过防线的宋军士兵,看着他们身后那无边无际的赤色旗帜,嘴角扯出一丝混合着不甘与解脱的苦笑,用尽最后力气喃喃道:“将军……末将……尽力了……” 随即气绝身亡,身体却依旧未曾倒下。
宋军士兵沉默地经过他的尸体,无人去亵渎。即便是敌人,如此决绝的忠勇,也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姚古和折彦质策马来到谷口,看着眼前这尸山血海的景象,看着那至死不肯倒下的西夏将领,久久无言。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快速通过峡谷!”姚古最终沉声下令,打破了沉默。
经此一战,宋军虽然最终攻克了鬼鸣峡,但在攻打这最后千余残敌时,竟也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代价。而西夏溃逃的大部队,早已利用这用千余条性命争取来的宝贵半天时间,远遁而去,消失在了通往灵州的茫茫原野之上。
残阳如血,映照着峡关内外无数凝固的躯体。宋军赢得了通往灵州的道路,却也在此地,铭记下了敌人那令人震撼的、最后的倔强与忠诚。这场胜利,带着沉甸甸的代价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