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真龙护凰
太和殿前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淮阳王世子萧景睿那石破天惊的指控，如同毒液般在庄重的典礼上迅速蔓延，将所有的喜庆与祝福腐蚀殆尽，只剩下惊疑、恐惧和无声的审视。
全场哗然之声刚落，便被一种更深的死寂所取代。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丹陛之上那对新人身上——更确切地说，是缠绕在靖王萧景珩身上。通敌叛国，养寇自重！这任何一个罪名坐实，都是万劫不复！
御座之上，皇帝的脸色已然铁青，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先是难以置信地扫过那卷所谓的“密信”抄录，随即化为帝王的雷霆震怒，沉沉地压向萧景珩。北境大捷是他近来最大的慰藉，若这一切真是谎言，那不仅是欺君，更是将他这个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奇耻大辱！
“萧景珩！”皇帝的声音带着山雨欲来的风暴前的低哑，“世子所言，你作何解释？！”
无数道目光的焦点下，萧景珩身形未动，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那身玄端礼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周身那股刚从尸山血海中带回的杀伐之气，在此刻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如同出鞘的绝世名剑，寒光凛冽，迫得人不敢直视。
他没有立刻回答皇帝，而是微微侧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身后凤冠霞帔的沈清璃严严实实地护住。这个动作自然而坚定，无声地宣告着他的立场。
然后，他才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得近乎漠然，直直迎向皇帝震怒的视线，声音沉稳，字字清晰，如同金玉相击，回荡在寂静的广场：
“父皇，儿臣的忠心，北境将士的鲜血可以作证，雁回关外狄人的尸骨可以作证。儿臣不知世子殿下从何处得来这些无稽之谈，更不知是何等居心，要在儿臣大婚之日，行此构陷之举，污儿臣清白，寒将士之心，乱我朝纲！”
他语调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间。旋即，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射向一脸义愤填膺、仿佛手握乾坤的萧景睿，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入骨髓的嘲讽：
“世子殿下口口声声证据确凿，指认本王通敌，更言之凿凿，说有什么北境密使藏于本王府中。敢问世子，”他语气陡然转厉，“你所谓的密使，现在何处？！”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堂木，敲在了所有人心上。是啊，指控需要证据，那关键的“密使”人呢？
萧景睿被萧景珩那冰冷的目光刺得心头一悸，但事已至此，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强自镇定，脸上重新堆起那种掌控一切的得意，冷哼一声：“靖王殿下不必惺惺作态！你要人证？本王这就给你人证！”
他朝身后一挥手，厉声道：“带上来！”
话音刚落，两名如狼似虎的淮阳王府亲兵，便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从人群后方粗暴地推搡进来。那人一身北境牧民打扮的破旧皮袄早已被鞭笞得褴褛不堪，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纵横交错的伤痕，新的旧的叠在一起，有些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他低垂着头，乱发遮面，气息微弱，几乎是被拖着前行，在光洁的汉白玉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如此惨状，令在场不少文官和女眷都倒吸一口凉气，不忍直视。
萧景睿大步走到那人身边，用力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将那张饱受折磨、几乎辨不清原貌的脸抬起来，对着御座和满场文武，声音高昂，充满了揭露真相的激昂：
“陛下！诸位请看！此人，便是靖王萧景珩与北狄联络的密使！已被本王麾下勇士擒获多时！他怀中有与北狄往来信物，经受过严刑拷问，已对其身份与使命供认不讳！就是他，奉萧景珩之命，多次往来于北境与京城，传递消息！今日，更是欲借大婚之机，潜入靖王府，进行最后的密谋！”
他猛地转向萧景珩，目光狠毒：“靖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在惨不忍睹的“密使”和面沉如水的靖王之间来回移动。难道……世子所言非虚？靖王他真的……
红盖头下，沈清璃的呼吸几乎停滞。她透过朦胧的红纱，紧紧盯着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密使”。萧景睿准备得如此“充分”，连“密使”都准备好了，这分明是必杀之局！
然而，就在那“密使”被迫抬起头，涣散无神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全场，最终掠过被萧景珩牢牢护在身后的、那一抹刺目的鲜红嫁衣时——
异变陡生！
沈清璃清晰地看到，那人在看到她的一刹那，那双原本如同死水般空洞、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眼眸深处，如同回光返照般，极快、极隐晦地，闪过了一抹截然不同的光芒！
那不是恐惧，不是怨恨，不是被揭穿的慌乱，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一种近乎虔诚的忠诚，一种完成了任务的释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只有她麾下青鸾阁最高级别下属，在向她做最后汇报或传递绝密信息时，才会使用的、独一无二的眼神印记！
青鸾阁！他是青鸾阁的人？！
是青鸾安排在北境，或是潜伏在狄人内部的暗桩？！
一个炸雷般的念头劈入沈清璃的脑海！此人绝非什么北境密使，而是青鸾阁被捕的成员！萧景睿严刑拷打，或许没能撬开他的嘴问出真实身份，却利用他来构陷萧景珩！而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这种只有她能懂的方式，向她传递了信息——他是自己人！他在死间！
巨大的震惊与汹涌的悲愤瞬间淹没了沈清璃。她几乎能想象到这位忠心的下属经历了何等酷刑，却至死未曾背叛，甚至在最后关头，还在用生命向她示警！
萧景珩敏锐地感受到了身后之人瞬间的僵硬和那几乎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他不知具体缘由，但能感觉到她情绪的剧烈波动，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而此刻，萧景睿见萧景珩沉默（他以为是被“铁证”震住），更是志得意满，逼问道：“萧景珩！你无话可说了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被认定为“密使”的人，喉咙里突然发出嗬嗬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是积聚了最后的力量，想要挣扎着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萧景睿脸色一变，生怕他临死反口，坏了大计，急忙厉声喝道：“逆贼！死到临头，还想狡辩不成？！”
然而，那人并未看向皇帝，也未看向萧景睿，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死死锁定沈清璃的方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忠诚、歉意与诀别，然后，他嘴角极其艰难地、微弱地动了一下，扯出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怪异的表情。
下一秒——
“噗！”
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漆黑毒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神迅速涣散，头一歪，彻底气绝身亡！他竟然在最后关头，咬破了早已藏在齿间的毒囊，自尽明志！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满场文武看来，这分明是“密使”罪行彻底败露，无颜面对君父，更是为了保护幕后主使（靖王），而做出的畏罪自尽！这简直是铁证如山！
萧景睿在最初的惊愕后，心中狂喜难以抑制，他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仿佛无比痛心：“陛下！您看到了！这逆贼畏罪自尽，死有余辜！但这更证明了靖王萧景珩通敌之事实！请陛下即刻下旨，拿下此等国贼，以正国法！”
完了！
许多人的心中都冒出这两个字。人证当众“畏罪自尽”，物证（密信抄录）在前，靖王……恐怕在劫难逃！
皇帝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又看看御案上那卷刺目的绢帛，胸中的怒火与猜疑如同野草般疯长！他猛地看向萧景珩，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机！
“萧景珩！你……还有何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