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市姑苏区仓街,这条不算宽阔的老街,曾矗立着一片红砖建筑群,那是建于1917年的振亚丝织厂,与东吴、苏经、大纶三家丝织厂并称为民国时期苏州“四大丝织厂”,是苏州近代丝织业兴起的标志性企业之一,也是中国近代工业开端的重要见证。
振亚丝织厂最特殊的,是它与苏州第三监狱的毗邻格局。苏州第三监狱前身是清末的“苏州模范监狱”,建于1910年,民国时期几经扩建,成为当时江南地区规模最大的监狱之一。
以前的仓街并不是城市核心商业区,集中了工厂、仓库、监狱等很多设施。
振亚丝织厂的厂房与监狱的高墙仅隔一道不足两米的矮墙,一边是机器轰鸣的工业生产区,一边是戒备森严的囚禁之地,近代工业文明的喧嚣与“惩罚与囚禁”的压抑,在这片区域交织,形成了极具张力的空间氛围。
振亚丝织厂是典型的民国实用主义工业建筑。厂房主体采用砖木与砖混结合结构,外墙用青砖或红砖砌筑,墙体厚实,既能隔热隔音,又能承受纺织机械的重量。
车间内部空间开阔,无过多隔断,地面铺着厚重的水泥,上面还残留着当年纺织机械碾压出的深浅不一的痕迹。除了生产厂房,厂区内还有两层砖木结构的办公楼、单层平房宿舍楼、食堂和仓库,办公楼窗户上保留着简单的雕花,是厂区内唯一带有装饰性的建筑。
2010年前后,随着苏州城市更新改造,振亚丝织厂老厂区被拆除,原址及周边区域进行了彻底的现代化改造,建起了高档商业住宅和配套的社区服务设施。
苏州第三监狱也于2015年搬迁至郊区,旧址被改造成文创园区,监狱的高墙、岗楼被保留下来,经过翻新后,成为年轻人打卡的“网红地”,但很少有人知道,这片文创园区东侧,曾有过一座丝织厂,更不知道当年丝织厂与监狱之间,流传过的诡异传说。
那些传说,大多来自曾在振亚丝织厂工作过的老工人,核心是“墙外的哭声”。
每到深夜,尤其是丝厂女工上夜班时,总能听到隔壁监狱方向传来模糊的哭喊声、叹息声,甚至是镣铐拖地的金属摩擦声。
有人说,这是监狱里的犯人不堪折磨发出的声音。也有人说,是民国时期被冤死在监狱里的人,怨气不散,夜里作祟。
更多时候,是工厂的机器声、风吹过窗棂的“呜呜”声,与人们对监狱的恐惧想象交织,形成了心理层面的诡异感,但对当年的女工来说,这些声音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
我叫林秋,是一名民俗文化研究者,专门收集整理各地的民间传说。为了梳理苏州近代工业相关的民俗记忆,我花了三个月时间,走访了二十多位曾在振亚丝织厂工作过的老工人。
82岁的张桂英奶奶,是其中最健谈的一位,她1958年进入振亚丝织厂,在缫丝车间工作了35年,直到1993年退休,亲历了丝厂最繁华的时期,也见证了那些传说的流传过程。
张桂英奶奶的讲述,从1962年的那个夏天开始。
1962年,张桂英18岁,刚从乡下老家来到苏州,通过亲戚介绍,进了振亚丝织厂缫丝车间,成了一名缫丝女工。当时丝厂效益很好,工人分白班和夜班,白班从早上6点到下午6点,夜班从下午6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12小时轮班制。张桂英刚进厂,被分配到夜班,同组的有五名女工,组长是40多岁的王秀琴,大家都叫她王姐,是厂里的老员工,对新来的女工很照顾。
缫丝车间在厂区北侧,紧挨着与监狱相隔的矮墙,车间里有20台缫丝机,日夜不停运转。夏天的车间格外闷热,高大的窗户全部敞开,还是挡不住热。
女工们都穿着单薄的蓝色工装,后背常年被汗水浸透。张桂英刚上夜班时,就听王姐说:“夜里干活,别往北边窗户看,也别仔细听墙外的声音,免得吓着自己。”
张桂英当时年轻,胆子大,没把王姐的话放在心上,她好奇地问:“墙外能有什么声音?不就是监狱吗?”
王姐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这监狱有年头了,民国的时候,里面关过不少人,有很多是被冤枉的,最后死在了里面。每到夜里,就能听到哭声、喊叫声,还有铁链子拖地的声音,以前有个女工,夜里往窗外看,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第二天就疯了,再也没来过厂里。”
张桂英笑着摇头,嘴上说着“不信”,可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
第一个夜班,她专注于工作,没敢分心,车间里的机器声很大,掩盖了外界的声音,倒也没觉得异常。可到了第二个夜班,凌晨两点多,缫丝机突然集体停了下来,车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女工们的呼吸声。
“怎么回事?又停电了?”有人小声嘀咕。
那个年代,电力供应不稳定,车间经常停电,大家都习以为常,纷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煤油灯,点亮后,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车间的一角。
张桂英坐在靠近北墙的位置,刚点亮煤油灯,就听到墙外传来一阵模糊的哭声,是个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说不出的凄凉。
她心里一紧,想起了王姐的话,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蚕茧,可哭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喊叫声,像是在喊“冤枉”。
张桂英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看向北边的窗户,窗外一片漆黑,只能看到监狱高墙的轮廓,还有墙上挂着的探照灯,灯光扫过矮墙,留下一道惨白的光影。
“别听,也别看,赶紧收拾东西,等来电了好干活。”王姐走到张桂英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
张桂英点点头,赶紧收回目光,可哭声却像钻进了耳朵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车间里的灯突然亮了,缫丝机重新运转起来,机器声再次掩盖了墙外的声音,张桂英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