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雪未化,心门已锁。
李云飞盯着药柜底层那本自动翻页的《守门录》,血字如藤蔓般在纸上蔓延,每一个笔画都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旧恨。
他指尖一颤,不是怕,是怒——这字迹他认得,林正南,华山掌门,诗音的父亲,当年站在论剑台最高处宣布“此女无尘”的那个男人,如今亲手把她推入忘川。
“他们不是要杀她。”苏媚站在他身后,声音冷得像刮过荒原的风,“是要让她‘自愿’忘了你。”
空气凝滞了一瞬。
烛火摇晃,映出她眼底的讥讽与痛惜。
她太懂这种手段了——天魔教里,最狠的刑罚从来不是断筋折骨,而是让你笑着把自己的心剜出来,还说那是解脱。
慕容雪跪坐在地,耳朵贴着地板,眉尖轻抖:“忘情崖下……有座洗忆池。池底埋着心契碑,凡刻名者,自愿舍情,换门派存续。”她抬眼看向李云飞,眸光微颤,“她已经在写了。”
李云飞没动。
他只是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符——青底金字,雕着双鹤衔剑,正是当年破了华山秘阵后,林诗音偷偷塞给他的“掌门令符”。
那时她说:“若有一天我爹不认你,这东西能打开山门。”
可现在,符上“林诗音”三字边缘,已被一层灰雾侵蚀,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声啃噬。
他冷笑一声,把玉符摔在地上。
“老子救她,不是为了让她‘自愿’忘了我。”
话音落,他转身走向柳如烟,眼神锐利如刀:“书‘心契约’——三日内,我要她记得我是谁。”
柳如烟一震:“可心契约逆天而行,稍有不慎,她的记忆会崩塌成疯魔!”
“那就疯了也比死了强。”李云飞嗓音低哑,“死在别人替她选的路上,算什么活?”
苏媚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可若她真愿舍呢?若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整个屋子静了下来。
李云飞站在窗前,夜风吹乱他额前碎发,露出那道从眉骨斜划至鬓角的旧疤——那是第一次进华山副本时,为挡林诗音那一记误刺留下的。
他摸了摸那道疤,咧嘴一笑,痞气依旧,却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劲:
“那老子就闯进她梦里,挨个揍醒她那些规矩。”
没人再说话。
因为谁都明白,这一战,不再是对外的厮杀,而是对内的撕裂——当一个人被至亲以“为你好”之名剥夺记忆,当“自愿”成了最锋利的刀,真正的江湖,才刚刚开始。
当夜,月隐星沉。
五道身影踏破虚空,落入北宋华山绝顶。
寒风卷雪,扑面如刀,远处一座孤崖悬于万丈深渊之上,崖下寒潭如镜,水面泛着幽蓝光泽,正是洗忆池。
云雾缭绕间,池面竟浮现出一道虚影——
林诗音一身素白衣裙,跪在碑前,双手执刀,正一笔一划,将“李云飞”三字刻入石碑。
每刻一下,她脸色就苍白一分,仿佛不是在刻石,而是在割心。
“以我之情,祭门派安宁。”她低声念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与此同时,现代归心堂内,林诗音猛然惊醒!
手中长剑无意识挥出,剑尖直抵墙壁,“嗤”地一声,在水泥墙上划出三道深痕——正是“李云飞”三字轮廓。
她怔住,看着墙上未干的白灰簌簌落下,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
“我……为什么要写这个?”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洗忆池边,李云飞已一步步走向池畔。
他抽出青竹笛,割开手掌,鲜血滴落,砸进池水的刹那,整片寒潭轰然沸腾!
“你们用‘自愿’当刀?”他俯身,盯着水中那道跪拜的身影,声音低得像地狱回响,“老子用‘记得’当锤。”
心火自丹田燃起,顺着经脉奔涌而至掌心,灌入血中,逆流进池。
水面剧烈波动,原本清晰的画面开始扭曲、倒转——
只见碑前少女突然停手,抬头望向虚空,眼中泪光闪动。
而另一幕浮现:一位白发老者跪在掌门殿外,老泪纵横,对着清道者叩首:“求您……抹去她关于那混小子的记忆!诗音不能因私废义,华山不能毁于一场情劫!”
画面再转——
少女颤抖着手,终于执起刻刀,在心契碑上写下最后一句:
“可我……不想活成没有他的样子。”苏媚动了。
她素手一扬,那幅传闻中可照魂魄、破幻境的照魂纱自腕间飞出,如月光织就的轻雾,在寒风中缓缓展开。
幽蓝的池水倒映其上,瞬间泛起层层涟漪——不是现实的倒影,而是记忆的碎片。
林诗音跪在碑前的身影骤然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三年前那个风雪夜:
华山绝顶,掌门林正南怒喝三声“孽缘斩”,掌力如雷轰向女儿心口。
一道狼狈却决绝的身影猛地扑出,血染白衣——李云飞替她挡下第一掌,嘴角溢血还笑:“老头子,你闺女欠我一顿饭。”
第二掌落下,他脊骨断裂,仍死死抱住她腰身往后滚去,雪地拖出长长血痕。
第三掌,他已站不起,只将她推下悬崖,自己迎着掌风大吼:“诗音!记住了,我是李云飞,你不许忘!”
他在药炉前守了七日七夜,用混混偷学来的野路子医术,一针一针逼出她体内被种下的“忘情蛊”;
他背着昏迷的她走下万丈雪崖,一步一滑,摔得浑身是伤,怀里却始终护着她的脸;
他曾蹲在厨房灶台边,笨拙地熬一碗红糖姜汤,烫着手指喃喃:“你要是忘了我……我就天天来烦你,烦到你记住为止。”
这些记忆本该被“清道者”彻底抹除,却被照魂纱从灵魂最深处勾了出来。
林诗音的手停在刻刀上,指尖剧烈颤抖,眼泪无声砸落碑面。
“不……这不是假的……这是真的……”
慕容雪见状,轻轻抬手。
一缕清音自指间流转而出,玉箫贴唇,吹奏的正是当年她在大唐宫闱秘传的《归心调》。
此曲不伤人,不动武,却能唤醒人心最原始的心跳节奏——那是初见心动时,血脉共鸣的频率。
箫声如丝,缠绕进林诗音耳中。
刹那间,她胸口猛然一震。
仿佛有另一颗心,在遥远时空与她同频共振——怦、怦、怦。
是那一夜,她靠在他肩头看流星雨,心跳快得不像话;
是他醉酒后傻笑着捏她脸颊,说“你冷个屁啊,老子心都烧起来了”;
是她说“我们不可能”的瞬间,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比雪还寂。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情绪,此刻如火山喷涌。
柳如烟咬破指尖,立命笔蘸血为墨,在虚空一笔划下——“不弃”。
那一字未成形,却已有千钧之力,化作一道金线直射心契碑。
“不”字钉入碑顶,“弃”字悬于半空,仿佛誓言未落,天地亦不敢断。
李云飞站在碑前,一身旧夹克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
他看着水中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子,看着她终于抬起泪眼望来,像是隔了百年轮回。
他笑了,痞气依旧,眼里却燃着焚尽一切的火。
一步踏出,青竹笛收入袖中。
他举起拳头,筋骨爆响,心火灌注五指,整条手臂竟泛起赤金色纹路。
“老子不是华山弟子,不懂你们那些狗屁规矩。”
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呼啸风雪。
“老子是个混混。”
第二步,地面龟裂。
“只懂一件事——”
第三步,天幕变色。
“谁动我女人,我拆他祖庙!”
拳出如龙,砸向心契碑!
轰——!!!
一声巨响,山崩地裂。
碑面炸开蛛网般裂痕,中央“李云飞”三字被生生震碎,灰雾四散逃逸,如同哀嚎。
紧接着,整个忘情崖剧烈震动,积雪翻腾,崖壁轰然坍塌,露出背后深埋多年的石壁——
十七道刻痕,横七竖十,每一道皆深入寸许,全是“李云飞”三字。
有的笔画歪斜,像是含泪刻下;
有的力透石髓,似要凿穿时光;
最深那一道,边缘焦黑,竟是以剑尖引真气灼烧而成。
原来她从未真正放下。
每一次试图遗忘,都是更深的铭记。
刹那间,整座华山百钟齐鸣,仿佛千年封印被打破。
百年积雪奔涌而下,却不伤草木行人,反在山脚汇聚成一座巨大的雪碑,洁白无瑕,上书七个大字:
“林诗音,记得李云飞。”
现代·归心堂。
林诗音猛然睁眼,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膝头。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晶莹雪晶,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小字——李云飞。
她望着窗外夜色,嘴唇微颤,终于低声唤出那个藏了太久的名字:“……云飞。”
华山之巅,李云飞单膝跪地,嘴角溢血,却咧嘴笑了。
他抹去血迹,望着漫天飞雪低语:
“雪没化,是老子用命焐热的。”
归心堂院中,那株自青竹笛中孕育而出的幼苗,枝头悄然凝结一朵冰花——剔透玲珑,宛如华山初雪。
忽然——
咚!咚!咚!
远空传来沉闷战鼓,隐隐震动大地。
冰花微微一颤,花瓣边缘浮现出极淡的血痕。
李云飞缓缓抬头,目光穿透时空迷雾,落在院中那株青竹幼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