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地宫深处,紫衣女子靠在斑驳石壁上,气息微弱,却仍死死攥着那支断裂的玉笛。
尘灰簌簌落下,映着她苍白的脸,眉心一点朱砂如血未干。
她嘴唇轻启,声音像是从千年古井中爬出的回音:
“我不是死于政变……是被亲叔父陷害,史官奉命改史,说我‘自尽谢罪’。”
话音未落,整座地宫仿佛震了一震。
空气中浮起细碎金光,如同无数被撕裂的记忆碎片,在幽暗里缓缓旋转。
李云飞蹲下身,眼神不再嬉笑,而是沉得像夜海。
他没说话,只是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辣条,剥开油纸塞进她冰凉的手心。
“咸的,提神。”他咧嘴一笑,痞气不减,“别睡,公主——你要是死了,谁陪我炸御膳房?”
那女子怔了怔,指尖微微颤动,竟真的慢慢撕下一小段辣条放进嘴里。
辛辣直冲鼻腔,眼泪都呛了出来,可她却笑了,笑得凄然又释然。
就在这时,井口之上,林诗音盘膝而坐,民愿柱悬浮头顶,玉光如潮水般扩散至整座长安旧址。
她双目紧闭,唇齿微动:“找到了……城西三十六户人家,祖传一支童谣,代代口授,不敢落笔——‘昭宁未死,灯在西坊’。”
苏媚站在一旁,续魂纱如烟缭绕,轻轻裹住紫衣女子残破的灵魂。
“她的神魂快散了。”苏媚声音低哑,“若不是执念撑着,早该湮灭在轮回之外。”
柳如烟握笔的手微微发抖,立命笔尖墨色忽明忽暗。
“伪史之力已成阵法,覆盖整个皇城典籍……一旦强行揭露,反而会波及所有知情者。”
李云飞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目光扫过众人。
“那就别强来。”他勾唇冷笑,“老子又不是来送死的。”
他转身走向井口,脚步坚定,声音却懒散得像在街头吆喝:“诗音,准备‘民愿柱’镇史阁;媚儿,护住她的魂;如烟——笔给我。”
柳如烟一愣:“你要亲自写?”
“怎么?”李云飞回头,眸中燃起一簇赤焰,“怕我乱涂鸦?”
他接过立命笔,指节粗粝,却不显生涩。
这杆笔在他掌心嗡鸣震颤,仿佛认主一般骤然亮起青金纹路。
“我不懂什么春秋笔法,也不讲狗屁规矩。”他低声道,眼中火光跃动,“但我记得她说的话,记得她抱着玉笛不肯松手的样子——这就够了。”
夜色如墨,皇城史馆静静矗立在宫墙最深处。
这里没有守卫,也没有灯火,只有层层叠叠的书架,高耸入顶,每一卷《实录》封皮泛着诡异灰光,像是吸饱了人的记忆与悲鸣。
李云飞带头踏入,脚步轻如踏雪。
慕容雪紧随其后,指尖轻抚过一册《贞观实录》,忽然浑身一颤。
“它们在说谎……”她声音发抖,“每一句‘公主自尽’,都在吞噬真实……我能听见,那些字在吃人。”
林诗音闭目感应,民愿柱共鸣加剧,一道道百姓私藏的歌谣、口述、碑文残片如星河倒灌,涌入她的识海。
“不止是官方记载。”她睁开眼,瞳孔泛起玉色,“全城有三百二十七处民间记述提到‘昭宁公主未死’,却被某种力量压制,无法流传。”
苏媚舞袖轻扬,续魂纱化作千丝万缕,探入书架缝隙。
片刻后,纱线剧烈震颤,收回时竟染上淡淡血痕。
“书页之下……藏着血字。”她咬牙道,“用活人精血写的原稿,被后来的墨层覆盖——‘燕公主被囚,玉笛为证’。”
李云飞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最后一包辣条,啪地贴在《贞观实录》封面上。
“还挺讲究包装?”
他抽出青竹笛残片割开手掌,鲜血顺着指尖滴入书缝。
与此同时,心火自丹田腾起,顺经脉奔涌至指尖,轰然灌入书册!
刹那间,整座史馆剧震!
那卷《实录》无火自燃,灰烬纷飞中,浮现一行行血红文字:
【永徽三年冬,大燕公主昭宁因拒嫁突厥可汗,遭叔父李崇禹构陷谋逆,囚于地下别宫。
每日以指甲刻壁记事,凡三千六百字。
史官赵元安感其冤,夜夜抄录真相,藏于御膳房灶底青砖之下。】
“找到了。”李云飞抹了把血手,嘴角扬起,“老赵同志,够种。”
苏媚突然低呼:“不对!这馆底有阵——伪史阵!以百名史官毕生执念为引,镇压一切真实记载,只要有人试图翻阅真相,就会被抹除记忆,甚至魂魄受损。”
林诗音抬头,望向穹顶雕梁,那里隐约浮现出巨大的符文轨迹,与地下脉络相连,宛如一张笼罩全城的网。
李云飞却笑了。
他将立命笔插回柳如烟手中,拍了拍她肩。
“不毁它。”他说,“咱们留着。”
众人一怔。
他转头看向窗外渐沉的月色,眼神炽烈如焚天之火。
“让它继续运转三天。”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但我要让每一个走进这座史馆的人——不管他是皇帝、史官,还是扫地杂役——全都看清楚:什么叫‘被篡改的历史’,也什么叫……老子回来了。”夜风穿廊,史馆残烟未散。
李云飞站在《贞观实录》焚烧后的灰烬前,火光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交错。
他没再笑,也没再痞里痞气地甩什么俏皮话,只是静静看着那堆灰——仿佛在等一场迟来千年的回应。
“不毁阵?”柳如烟握着立命笔,指尖发白,“你让伪史继续运转?这等于放毒蛇在梦里咬人!”
“可若一刀斩了它,”李云飞缓缓抬头,眸中火光跳动,“谁还记得它曾多狠?谁信我们不是造谣?”他转头看向她,嘴角终于扬起一丝冷笑,“所以——我不破阵,我养它三天。”
他一把夺过立命笔,在空中疾书三字:“正史约。”
笔锋落处,金纹蔓延,如藤攀墙,悄然渗入史馆地基、梁柱、书架缝隙。
那一道道被墨层覆盖的血字忽然震颤,像是苏醒的脉搏。
整座伪史阵嗡鸣不止,符文流转却无法抗拒某种更高意志的改写。
“三日内,凡踏入此馆者——无论身份高低,皆不得蒙蔽心神。”李云飞声音低沉如雷滚,“他们看到的,将是‘真实’与‘篡改’并列浮现:一句‘公主自尽’旁,自动浮现‘囚于别宫,刻壁三千六百字’……让他们自己选,信谁。”
柳如烟瞳孔微缩:“你这是……以阵制阵?用他们的规则反噬他们?”
“聪明。”李云飞咧嘴一笑,把辣条包装纸揉成团扔进灰堆,“老子不做清官,只当判官——你们说谎,我就让全天下都听见真话怎么哭。”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而出,青竹笛残片在腰间轻响。
苏媚紧随其后,续魂纱裹着那缕紫衣女子的灵魂,如雾随形。
林诗音抬手收起民愿柱,玉光收敛入眉心,眼神冷冽而坚定。
慕容雪默默跟上,指尖轻抚胸前半截玉笛,唇间无声呢喃,似在回忆某段旋律。
御膳房,灶火早熄。
李云飞一脚踹开砖石,尘土飞扬。
他伸手探入灶底,摸出一卷油纸包,层层剥开——泛黄的手稿赫然显现,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每一页都浸着干涸的血痕。
最底下,躺着半截断裂玉笛,与井中女子手中那支,严丝合缝。
“赵元安……老哥,你够种。”李云飞低声说,将手稿递给柳如烟。
慕容雪接过玉笛,闭目凝神,指尖轻按孔位,缓缓吹响。
没有乐声喧天,只有一缕极淡、极柔的调子,如风拂柳,悄然扩散。
刹那间——
长安城万籁俱寂。
然后,万家灯火无风自亮!
街巷深处,熟睡的百姓齐齐睁眼,口中喃喃,如同梦呓,却又整齐如誓:
“昭宁未死……昭宁未死……”
“昭宁未死……”
一声声,一遍遍,汇成洪流,冲刷整座皇城。
史馆穹顶,伪史大阵剧烈震颤,符文崩裂,如玻璃炸碎!
一道幽影自阵心升起——是个身穿史官袍服的老者,面容枯槁,眼中却含热泪。
他望向慕容雪手中的玉笛,嘴唇微动,终是含笑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夜空。
“成了。”林诗音轻声道,民愿柱彻底稳定,玉光笼罩全城。
翌日清晨,金殿之上。
皇帝尚未开口,史官捧着新修订的《实录》战战兢兢上前。
就在此时——
殿外骤然传来喧哗!
“让让让!刚出炉的馒头,烫手别碰!”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一名紫衣女子缓步而入,容颜绝世,眉心朱砂如血。
她手中执玉笛,步步生莲。
身后跟着个混混打扮的青年,叼着半个馒头,手里还晃着一包辣条。
李云飞一脚踏进大殿,咧嘴一笑,随手将辣条扔上龙案。
“陛下,”他懒洋洋道,“御膳房的锅,老子借来炒了盘回锅肉——顺便,把公主的命,带回来了。”
满朝震惊,鸦雀无声。
而在长安十七处角落——废弃祠堂、古井边、城门洞、破庙檐下……同时浮起点点微光,如同星火初燃。
柳如烟翻开随身携带的《守门录》,空白页上,新字浮现,墨迹未干:
“史可篡,灯不灭——火种所至,真言自现。”
李云飞转身,目光投向远方,低语如刃:
“下一个,轮到元末那帮魔头还账了。”
井口幽深,水面如镜。
归心堂众人已从古井返回现代,四周恢复寂静。
唯有那口老井边缘,青竹幼苗微微震颤,叶尖滴落一滴露水,坠入水中,涟漪轻荡。
李云飞蹲在井边,指尖划过水面,触到一丝温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还没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