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倒下的地方离旧钢琴室不远。我赶到时,他整个人趴在走廊地面上,呼吸很浅。左眼银光立刻扫过他的身体,发现胸口那根青铜楔子正在微微震动,像是在抵抗什么。
我没有时间犹豫。
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灰影鬼留下的怨气结晶,捏开他的下巴灌进去半瓶。他喉咙动了一下,咳出一口带银丝的血,手指抽搐着抓了下地面。我知道这能暂时压住数据污染,但撑不了太久。
走廊的灯闪了几下,忽明忽暗。远处传来断续的琴声,不是人弹的,音符错乱,像某种信号干扰。我抬头看向前方那扇腐朽的木门——旧钢琴室就在尽头。
必须把他带进去。
我蹲下身,一手穿过他的腋下,用力将他往上拖。他太重了,每挪一步都费劲。走到第三步时,右耳的银杏叶耳坠突然发烫,一阵低哼从里面传出,是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只重复三个音符。
我没停。
终于把门推开,屋里灰尘很厚。我将他靠墙放好,回头锁上门。屋内只有一架老式立式钢琴,表面落满灰,几处琴键裂开,边缘翘起。我走近查看,发现中央c键下方嵌着一枚青铜楔子,和谢无涯胸口插着的那支一模一样。
我伸手去拔。
纹丝不动。
指尖触到楔子的瞬间,耳坠里的哼唱又响起来,比刚才清晰了些。我闭上眼,凭着记忆,把那三个音符按在琴键上。
叮——咚——叮。
钢琴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从地下传来的回应。接着,整架琴开始轻微震动,表面裂纹迅速蔓延,木质外壳发出断裂声。我后退半步,盯着它。
咔的一声,琴盖自行掀开。
一道漆黑的锁链从内部窜出,直扑谢无涯。我冲过去想拦,已经来不及。第二道、第三道接连射出,缠上他的手臂、腰腹、脖颈,将他死死固定在墙上。他猛地睁开眼,脸色瞬间发白,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扑向钢琴,想砸开它。
“别碰!”他忽然嘶喊,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这是用我的命换你的活。”
我僵在原地。
他胸口的楔子亮了起来,泛着暗红光晕,在空中投出几行字:「以命换命,唯此一道」。那些字浮在半空,没有消失,像是刻进了空气里。
我慢慢转头看他。
他喘得很急,额头全是冷汗,被锁链勒住的手臂青筋暴起。但他一直摇头,示意我不要靠近。
琴键开始自己跳动。
一段陌生旋律响起,节奏缓慢,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每一个音符落下,墙上就浮现出一行数字光影:“毕业典礼倒计时731小时”。这个数字,和陆绾绾指甲缝里渗出的银沙完全一致。
我站在原地没动。
左眼银光不受控地增强,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像是有东西要从里面涌出来。我咬住牙关,强迫自己进入冥想状态。意识下沉,耳边渐渐响起无数细碎低语,来自四面八方。
“她来了……”
“这一次,能不能改?”
“二十年前,也是这个位置……”
我分辨不出是谁在说话,但能听懂。这些是留在这里的怨念,没有实体,也没有名字,只是反复重复着同一段记忆。
我继续听。
它们说这里曾是“逆命者筛选仪式”的起点。每一代被选中的人,都会在这架钢琴前接受考验。失败者当场死亡,成功者则会被系统标记,成为容器。而唯一通过仪式的人,必须献祭另一个与之命途相连的人,才能活下来。
谢无涯就是那个被献祭的命途之人。
我猛地睁眼,看向他。
他还在看着我,眼神很轻,却没有躲。锁链已经收紧到极限,他脖子上的血管凸起,呼吸越来越弱。
“为什么是你?”我问。
他没回答。
琴声变了调,最后一段旋律自动播放。三个音符循环往复,和我耳坠里的哼唱完全吻合。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随机的曲子,是母亲当年留下的信号。
我摸出随身携带的作业纸,快速折成一个简易屏障,贴在谢无涯周围。纸张接触锁链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某种对抗反应。锁链停止了进一步收紧。
他松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塌下。
我靠着钢琴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笔,在纸上记下最后那三个音符。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外面没有风,也没有脚步声。只有我和他,还有这架破旧的钢琴。
我低头看他。
他闭着眼,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但脸色还是很难看。锁链依旧缠着他,没有松开的迹象。我伸手碰了下琴身,木料冰凉,裂缝深处透出一股微弱的震动,像是心跳。
我忽然想起排水沟里阿絮吞噬商贩时掉落的学生证。母亲的照片,学号073,和陆绾绾的实验编号相同。她们之间一定有联系,不只是基因,还有命运。
我盯着那枚嵌在琴键上的青铜楔子。
如果它是钥匙,那开启的会是什么?
屋角的钟摆动了一下。
我抬头看去,那是个老式挂钟,早就停了。可现在,它的指针动了,缓慢地走了一格。
滴答。
我又低头看谢无涯。
他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正要开口,他忽然抬起没被束缚的那只手,指向钢琴底部。
我爬过去查看。
在最下面一层踏板后面,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我抽出来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迹很旧,像是很多年前写的:
“如果你看到这张纸,说明我已经选择了你。”
字迹熟悉。
是母亲的笔迹。
我把纸条攥紧,靠回墙边。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我盯着天花板,那里有几道裂痕,形状像是一双手伸向天空。
谢无涯忽然轻声说:“别试了。”
我转头看他。
他睁着眼,目光平静。“你改变不了结果。每一次重来,都是同样的结局。”
“我不信。”我说。
他扯了下嘴角,像是笑,又不像。“你总会找到办法。但代价……总是由别人承担。”
我没有接话。
耳坠又开始发烫,那三个音符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清晰。我闭上眼,试着用诡语系统捕捉它们的来源。意识刚沉下去,左眼突然剧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睁开眼。
钢琴的裂缝里,有一点光在闪。
我起身走过去,伸手探进裂缝。指尖碰到一块硬物,往外一拉,是一小段烧焦的乐谱残片。上面写着几个字:“致我未能长大的女儿”。
我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张纸。
屋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远处建筑倒塌的声音。我没有理会。低头看着谢无涯,他也在看我。
“你还记得多少?”我问。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我记得你说的第一句话。”
我愣住。
“那天你在钢琴室,问我有没有听过一首曲子。”他说,“你说,是你妈妈教你的。”
我确实说过。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慢慢蹲下来,和他平视。“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来救我吗?”
他看着我很久,然后点头。
我伸手握住他没被锁住的那只手。他的手指很冷,但握得很紧。
屋内的温度突然下降,墙壁上浮现出模糊的人影,穿着二十年前的校服,排着队走向礼堂方向。画面一闪而过,没有声音。
我站起身,走到钢琴前,重新按下那三个音符。
叮——咚——叮。
琴声响起的瞬间,锁链轻微震动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
谢无涯突然睁大眼睛,看向我身后。
我转身。
钢琴的裂缝正在扩大,一道新的锁链缓缓伸出,前端分叉,像蛇信一样在空中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