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放下瓷勺,最后一粒朱砂沉进标本瓶底。液体微微晃动,泛起一圈暗红涟漪。他盯着那抹颜色扩散开来,像是血滴入水,缓慢而沉重。
瓶中的幽冥生物没有动静。它蜷缩在福尔马林里,形体模糊,只有几根细长的触须轻轻摆动。他知道它在感知,也在等待。每月初七,这个时间点不能错。早一秒会被系统察觉异常,晚一秒则可能引发反噬。
他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指尖沾到一丝温热。不是汗,是血。刚才划破的伤口还没愈合。他在瓶口画完符痕后,指腹就被玻璃割开了。这点伤不算什么,但他知道,一旦身体出现破损,数据污染的风险就会翻倍。
玄铁剑靠在操作台边,剑柄朝上。他伸手握住,掌心贴着冰冷的金属。这把剑从不离身,哪怕是在这种地方。剑身刻着的名字他早已背熟,二十三个,每一个都曾死于封印崩塌的夜晚。最后一个名字还空着,位置在剑格下方,像是特意留给谁。
钟声响起。
他皱眉。这座钟不该响。解剖室的座钟早就断电了,半年前就停摆。可现在,钟面亮了起来,指针逆向旋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齿轮被强行掰动。
他没动。
他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
钟体开始膨胀,金属外壳扭曲变形,表面裂开缝隙,有光从里面透出。十二根黑色缆线从裂缝中钻出,如同活物般在空中伸展。那些缆线表面布满数据纹路,末端尖锐如针。
它们直奔他的胸口。
他侧身拔剑,但动作只完成一半,缆线已经刺入。痛感来得比想象快,十二处穿刺同时爆发,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条钉进骨头。他咬住牙,没叫出声,左手撑住操作台边缘,才没跪下去。
玄铁剑震颤起来。
剑身浮现出一串锁链状纹路,和云星月左臂上的印记一模一样。那是刻痕契约留下的痕迹,两人共享命途的证明。此刻,纹路发烫,像是被点燃的引线,顺着剑身蔓延至剑尖。
殉道者名单亮了。
第一个名字闪现,随即燃烧,化作一道白光注入剑身。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每亮一个,缆线就颤抖一次。第五个名字燃尽时,第一根缆线断裂,掉在地上还在抽搐,像被斩断的蛇尾。
他咳了一声,嘴里有腥味。
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在下巴聚成一滴,落在地面。那滴血里混着银色丝线,缠绕着不肯散开。他低头看了一眼,没去擦。
第六根缆线断了。
第七根崩裂时溅出火花,打在操作台上,留下焦黑痕迹。剩下的五根开始回缩,试图脱离剑的净化范围。但他没给机会。玄铁剑横扫而出,借着最后一道铭文闪光,将残余缆线全部斩断。
断裂的缆线在地上扭动,电流在断口处跳跃。它们没有立刻熄灭,反而挣扎着向同一方向爬行。几秒后,拼出三个字——
去琴室。
他盯着那三个字,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胸膛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但已经能站稳。他用剑撑地,慢慢直起身,目光转向中央标本瓶。
里面的幽冥生物动了。
它缓缓睁开眼,瞳孔是纯黑的,没有光反射。它看着他,触须一点点抬起,贴在瓶壁内侧。那一刻,他感觉到一股低频震动从地下传来,像是某种信号被触发。
所有标本瓶同时轻震,福尔马林液面泛起细小波纹。一瓶、两瓶、三瓶……越来越多,直到整个房间的瓶子都在共振。声音很轻,却让耳膜发麻。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封印松动了。
他握紧剑,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剑柄上有血,滑腻的,正顺着掌心往下淌。他没松手。只要还能握住,就不能倒。
全息影像在钟体残骸中浮现。傀儡师的脸由像素点拼凑而成,五官模糊,只有一双眼睛清晰。那双眼里没有情绪,只有计算般的冷静。
“你护不住她。”他说,声音像是从多个喇叭里同时传出,“第七次鸣响即将开始。”
谢无涯没回应。
他只是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字迹。电流还未完全消失,「去琴室」三个字仍在微弱闪烁。他知道这不只是提示,是警告,也是命令。有人想让他去那里,不管用什么方式。
他迈了一步。
脚踩在断裂的缆线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第二步时,胸前的伤口撕裂,血浸透了衣料。他停下,喘了口气,抬手按住最深的一处穿刺伤。指缝间全是湿的。
钟体内部传来齿轮重新启动的声音。残存的投影开始扭曲,画面断续。傀儡师的最后一句话卡在杂音里:“……她已经在等……”
话没说完,影像崩解。
房间里只剩座钟残骸冒着烟,和满地未熄灭的电流残迹。他站在原地,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身后标本瓶持续不断的震颤。
他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门外漆黑,走廊灯坏了很久,没人修。他得走出去,穿过教学楼西侧通道,绕过废弃礼堂,才能到旧钢琴室。这段路不短,以他现在的状态,走不到一半就可能倒下。
但他必须去。
他拖着剑往前走,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中央标本瓶里的幽冥生物仍贴在玻璃上,那只黑瞳对着他,一眨不眨。
他推开门。
冷风灌进来,吹动他染血的衣角。他一步跨出去,身后解剖室的灯忽然全部亮起,又瞬间熄灭。
黑暗重新笼罩。
他站在走廊起点,右手紧握玄铁剑,左手压着胸口。血还在流,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暗斑。
他迈出第二步。
第三步时,听见背后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只标本瓶从架子上滚了下来,摔在地上碎裂。福尔马林的味道猛地扩散,混合着金属和腐朽的气息。瓶中的组织样本暴露在空气中,开始萎缩,表面渗出黑色液体。
他没再回头。
继续往前走。
第五步,第六步……脚步越来越沉。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像是被人用墨笔一圈圈涂掉。他咬了下舌尖,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前方走廊尽头有扇窗。
月光照进来,落在地上一块方形区域。他朝着那片光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没停。
走到窗边时,他扶住墙壁,喘了几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夜空干净,星星很少。远处旧钢琴室的屋顶隐约可见,瓦片在月光下泛着灰白色。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云星月的地方就是那里。她坐在钢琴前,没弹,只是看着琴键。那天她左眼的银光特别亮,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
转身面向走廊深处。
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他抬起脚,准备继续前进。
就在这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抽搐。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动。
他低头,看见血从伤口里涌出,但颜色不对。那不是鲜红,也不是暗红,而是带着银光的黑,像融化的金属。
他张了张嘴,想呼气,却吸不进空气。
膝盖一软,整个人向下坠。
剑脱手,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撑住地板,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视线迅速模糊,耳边响起蜂鸣,越来越响。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前方地面上那片月光。
他的影子倒在上面,形状扭曲,像被拉长的绳结。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