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快递的过程,用“顺风顺水”来形容显然过于乐观,更贴切的描述是“一路坎坷”。
即使纪川做了伪装——鸭舌帽压得很低,卫衣兜帽罩住银发,眼罩遮了四分之一张脸,口罩掩住大半张脸——他那过于优越的身形比例和周身那股难以完全敛去的冷冽气场,在拥挤嘈杂的社区驿站里,依旧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醒目。
狭窄的空间里挤满了下班后匆匆来取件的人。
纪川努力降低存在感,低着头,对照着商时砚发来的取件码,在密密麻麻的货架上寻找对应的格子。
然而,还是吸引了一些大胆的目光。
一个穿着时髦、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直接挤到他身边,试图搭话,眼神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逡巡:“嗨,帅哥,找东西需要帮忙吗?或者……留个联系方式?”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笑容自信。
纪川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锁定在货架编号上,口罩下的薄唇冷冷吐出几个字,同样是流利的英文,清晰而毫无波澜:“Sorry, taken. (抱歉,有主了)。”
这招“有家室”大法,如同之前对付泽塔一样,效果立竿见影。
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带着点遗憾和了然,耸耸肩,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想鼓起勇气问一下,我觉得你气质很特别,不知道能不能加个微信认识一下?”
“有家室了。”
“打扰下美女,不好意思,我有点社恐但还是想问问,能留个联系方式不?”
“有家室了。”
“嘿,哥们,找快递呢?看你挺高的,打篮球吗?加个联系方式呗?”
“有家室了。”
“???”
拥挤的环境、嘈杂的人声、混杂的气味,还有不时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都让习惯于潜伏在阴影和寂静中的纪川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毕竟这里空间太小,太亮,人太多了。
他像一头误入闹市的孤狼,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警惕和不自在。
终于,在经历了一番磕磕绊绊,他终于从货架深处拖出了一个包裹得相当厚实的快递箱。
抱着这个来之不易的“战利品”,纪川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驿站,重新坐回自己停在暗处的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窥探,他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后背靠在椅背上,纪川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快递箱,心中冷笑:商时砚,你给我等着。
不过,平心而论,这次经历……确实新奇。
满足了纪川内心深处对所谓“普通人日常”那一丝长久以来被压抑的好奇心——原来拿个东西也能这么兵荒马乱?
他盯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快递箱,心脏却莫名地跳得有些快,咚咚地敲击着胸腔。
这个似乎算……礼物?
拆礼物?
这三个字在心头滚过,带来一种陌生的疑惑感。
纪川这才意识到,这种带着明确“赠与”和“接受”意味的行为,于自己而言,似乎是人生头一遭。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期待又混杂着莫名紧张的情绪悄然滋生。
他刻意忽略了快递单上可能标注的商品信息,只是快速核对了寄件地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和收件人名字(一个他从未用过的假名),确认是商时砚的手笔无疑。
然后,他利落地拔出随身携带的战术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车内闪着寒光。
刀刃真正落下时,他对待这个包裹的态度,却不亚于拆除一枚结构复杂的炸弹。
刀刃小心翼翼地划开层层叠叠的厚胶带,剥开最外层的硬纸箱,里面是填充得满满当当的防震气泡膜和海绵。
再往里,是一个硬质的黑色塑料盒。
盒子外面,还用一个深蓝色的发圈绑着。
纪川的动作顿住了。
他认得这个发圈。
很普通,深蓝色,没有任何装饰。是那次在烟火气十足的面馆里,商时砚手腕上戴的那个。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混杂着更深的悸动,悄然淌过心间。他解下那个发圈,没有多想,随手就套在了自己空着的右手腕上。发圈带着一丝弹性,贴着皮肤,像是某种无声的标记。
深吸一口气,他打开了黑色的塑料盒。
盒内的黑色丝绒衬垫上,静静地躺着一只……义眼。
灰蓝色的虹膜,色泽深邃而逼真,几乎与他仅剩的那只眼睛一模一样。
比他现在佩戴的那只医疗中心提供的标准款,看起来更自然、更精细、更有生命力。
旁边还附着一张小小的、打印精良的单据,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尺寸参数——纪川只扫了一眼就确认,这和他上次在医疗中心留下的检查数据分毫不差。
商时砚……这家伙,竟然偷偷顺走了他的医疗单去定制了这个?!
纪川的指尖轻轻拂过塑料盒边缘,冰冷的塑料触感之下,藏着的是对方跨越千里也要传达的、炽热的心意。
他抿紧了唇,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重新盖好。
一个全然不符合他平日作风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他拿出战术平板,手指飞快地操作,将今天后续的指挥安排简洁清晰地发送下去。手下的小队成员早已习惯了指挥官的高效,回复倒是迅速而利落。
车内重归寂静,纪川垂下目光,落在那个装着义眼的盒子上。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点开了通讯器,拨通了江怜的私人加密频道。
通讯很快被接通,江怜略带疲惫但依旧干练的声音传来:“K先生?什么事?是眼睛不舒服还是……”
“换个义眼。”纪川打断她,声音刻意维持着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需要预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