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退,天边泛起青灰。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陈通骑在马上,手握缰绳,目光扫过前方狭窄的山谷口。两侧山岩陡立,只留一条窄道通行。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符,确认还在原处。昨夜出城时李震站在城门口说了三句话:带好文书,每日传信,遇事不降。他记得清楚,一个字都没忘。
护卫队长走在前头,手里牵着一匹驮着箱子的马。箱子里装着改良弓弩和备用箭矢,表面盖了一层皮货作掩护。两名随行弓手分散在队伍两翼,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快到黑石岭了。”一名护卫低声说。
陈通点头,没有回应。他知道这一段路最危险。往年商队常在这里遭劫,蛮族骑兵熟悉地形,来去如风。但他也记得李震给的路线图上标注了一个点——谷中有一片泥地,雨后难行,适合设伏。
他们刚进入谷口,天空飘下细雨。地面很快变得湿滑。陈通抬手示意停下,翻身下马。他走到队伍最后,检查了绑在信鸽笼上的油布是否扎紧。
就在这时,山坡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护卫队长立刻拔刀,喝令所有人靠边列阵。十几名蛮族骑兵从高处冲下,手持弯刀,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话。领头一人举起长矛,直指陈通。
“是北狄部的旗号。”陈通低声对身边人说,“他们不是巡逻队,是冲我们来的。”
蛮骑分成两路,一路直扑中间,想截断队伍;另一路绕向后方,意图包围。箭矢飞来,一名护卫肩膀中箭,踉跄倒地。
“按计划行事!”陈通大喊。
护卫队长吹响短哨。藏在坡后的两名弓手立即点燃引火绳。片刻后,几处岩缝冒出浓烟,迅速弥漫开来,遮住了敌人的视线。
与此同时,四名精锐护卫从侧翼跃出,架起改良连弩。这种弩由工技营新造,一次可连发五箭,射程远,穿透力强。他们专挑马腿下手。
第一轮齐射,三匹战马当场倒地,哀鸣不止。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撞在一起,乱作一团。有两人摔下马,挣扎着爬起时已被弩箭钉在地上。
蛮骑试图散开,但脚下泥土已被昨夜雨水泡软,又被使团提前洒水伪装成积水坑。几匹马陷入其中,动弹不得。骑兵慌忙跳下,却被埋伏的绊索钩倒。
一名蛮骑突破烟雾,挥刀扑向陈通。他来不及躲,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支破甲箭从侧面飞来,贯穿那人咽喉。他瞪大眼睛,倒在泥水中。
陈通喘了口气,抬头看向山坡。最后一只信鸽正振翅起飞,穿过灰云,向南而去。
“情报送出去了。”弓手跑过来报告。
“清点伤亡。”陈通抹掉脸上的雨水和血迹。
两名护卫受伤,一人手臂骨折,另一人腿部被划伤。没有死亡。武器损耗不大,弓弩还能用。马匹损失三匹,其余尚可继续前行。
“把重伤的兄弟扶上车。”陈通下令,“轻伤的轮流骑马。我们不能停。”
护卫队长走过来,指着前方。“再往前十里就是安全区,过了那片林子就能看到驿站。”
陈通摇头。“不绕路。按原定路线走。他们既然敢动手,说明铁木真已经知道我们要去。越快到达,越能掌握主动。”
“可刚才那些人只是小股部队,后面可能还有埋伏。”
“我知道。”陈通从腰囊夹层取出那份文书,确认封印完好。“正因为是试探,我们更不能退。退了,他们就觉得我们怕。”
他说完,翻身上马。队伍重新整列,缓缓向前推进。
雨越下越大。山路泥泞,行走艰难。陈通始终走在中间位置,一手握缰,一手按在怀中铜符上。他知道这趟任务不只是送文书,更是试探对方底线。李震没给他多带兵,也没让他携带实物礼品,只给了空白文书和一枚暗记铜符——意思是谈可以,但条件由我定。
中午时分,雨势稍歇。他们走出山谷,进入一片开阔地带。远处能看到几缕炊烟升起,应该是边境村落。
突然,前方探路的护卫回来报信:“路上发现三具尸体,穿着皮袍,胸口有刀伤。”
陈通策马上前查看。三人都是汉人打扮,身上带着干粮和水袋,像是普通商贩。但他们的货物散落在地,没有被抢走。
“不对劲。”他说,“如果是劫财,不会只杀人不留东西。这是警告。”
“谁给谁的警告?”
“给我们。”陈通蹲下身,翻开其中一人的衣领。内衬缝着一块布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勿入漠南。
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然后撕下布条,塞进怀里。
“继续走。”他说,“让他们知道,我们看到了,但我们没停下。”
队伍再次启程。太阳偏西时,他们在一处废弃窝棚停下休息。护卫们轮流吃饭喝水,有人负责警戒四周。
陈通坐在角落,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木盒。里面放着写好的情报简报,记录了遭遇袭击的时间、地点、敌方特征以及己方应对措施。他将纸卷仔细包好,放进新的油纸袋里。
“准备第二只信鸽。”他对弓手说。
“只剩这一只了。”对方提醒。
“那就用它。”陈通说,“告诉京城,敌已动手,我方未损使命,正按原路前进。”
信鸽放飞后,他站起身,活动僵硬的肩膀。多年在边境行走的经验告诉他,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这次袭击太仓促,不像精心策划,更像是某个部落私自行动。如果是铁木真亲自下令,绝不会只派这么点人。
但这恰恰说明问题——蛮族内部已有分歧。有人想打,有人还想谈。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个缝隙,把话说进去。
天黑前,他们抵达一处旧驿站。门板半塌,屋顶漏雨,但至少能遮风。护卫们加固门窗,在周围撒上石灰粉防蛇虫,又架起简易火堆取暖。
陈通靠墙坐着,闭目养神。外面风声呼啸,夹杂着远处狼嚎。他没有睡着,脑子里反复推演接下来的对话场景。
如果对方拒绝接见怎么办?
如果要求先交粮食才肯谈判呢?
如果直接扣押使者作为人质?
他想到李震临行前说的话:“你不必赢,只要让对方知道我们不怕输。”
这句话他记到现在。
半夜,有人敲醒他。一名护卫低声说:“东南方向有火光,移动得很慢,像是队伍在行进。”
陈通起身走到窗边。果然,远处山脊线上有几点红光闪烁,呈直线排列,正在靠近。
“不是骑兵。”他说,“步兵行军火把才会这样排。人数不少,至少两百人。”
“要不要转移?”
他想了想。“不动。熄灭火堆,所有人藏好。如果他们是冲我们来的,躲不过;如果不是,更没必要惊动。”
命令传下去后,驿站陷入黑暗。众人屏息等待。
那支队伍最终从五里外绕过,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火光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陈通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同伴们。“明天就能进漠南地界。从现在起,每两个时辰传一次消息,直到见到主将为止。”
“信鸽已经没了。”
“那就用人。”他说,“派出一名轻装队员,抄近道赶往下一个联络点。必须保证京城能实时知道我们的位置。”
那人领命而去。剩下的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凌晨出发。
陈通站在门口,望着漆黑的旷野。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铜符边缘,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李”字。
风刮得很急,吹得他眼皮发涩。他抬起手,用力擦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屋内。
队伍在黎明前重新上路。马蹄声在寂静的原野上传得很远。
太阳升起时,他们翻过一道低矮山梁,眼前出现一条冻土大道,直通北方。
陈通举起手,示意全队停下。
他望着前方空旷的道路,声音低沉却清晰:
“从现在起,我们不再只是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