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一个微小举动，都可能被过度解读。
琪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来的次数少了些，偶尔来，也显得心事重重，不再像从前那样叽叽喳喳。
楚言心疼，却也无法向她明言这背后的复杂，只能更温柔地待她，多留她吃饭，多问她喜欢什么，想做什么。
这一日，楚言正在查看内务府送来的、关于公主下嫁仪制的旧例，玄烨忽然来了，脸色看不出喜怒。
“琪娜的婚事，朕想了想，”他坐下后，直接开口道，“蒙古科尔沁部那边，多尔济色稄上了折子，说他那儿子班第，前些时日围猎时摔伤了腿，虽无大碍，但短期恐难痊愈，且性情因此有些躁郁。朕已回绝了。”
楚言心中一跳，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添忧虑。
班第受伤是真是假？还是科尔沁部察觉到了皇帝更倾向于留京，主动递的台阶？
“至于策棱与孙承运……”玄烨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撇着浮沫，缓缓道，“朕再看看吧。年底诸藩外臣来朝，蒙古各部王公子弟也会进京。届时，或可让琪娜在宫宴上悄悄瞧一眼，再做定夺。”
他这是要将选择范围扩大，也给了琪娜一点点，极其有限的“相看”机会。
楚言连忙起身谢恩：“皇上为琪娜思虑如此周全，臣妾代琪娜叩谢天恩。”
“起来吧。”玄烨扶住她，目光落在她略显清减的脸上，语气缓了缓，“你是她额娘，朕是她皇阿玛，自然都盼着她好。只是身在皇家，许多事，不由人意。你我尽力为她周全便是。”
这话里透着几分无奈，也带着几分温情。
楚言心中微酸，却也更坚定了要为女儿争一个尽可能好未来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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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诸藩外臣陆续抵京朝贺。
紫禁城内张灯结彩，宴席不断，刻意营造出一派四海升平、君贤臣忠的热闹景象，试图冲淡数月来废太子、圈直郡王留下的阴霾。
而在这片喧腾之下，关乎储位、公主婚事乃至各方势力消长的暗流，涌动得愈发湍急。
几次宫宴上，楚言作为摄六宫事皇贵妃，自然伴驾在侧。她冷眼旁观，将一切尽收眼底。
蒙古王公子弟中确有英武豪爽之辈，频频向御座方向投来热切目光，其中不乏科尔沁部其他台吉的子孙，显然并未因班第“意外”受伤而放弃尚主的念头。
满洲勋贵子弟更是铆足了劲表现，或侃侃而谈，或展示弓马，试图引起皇帝注意。
汉臣子弟则相对含蓄，多在文采学问上着意。
琪娜亦遵从旨意，在几次规模较大、允许女眷列席的宴会上“偶然”露面。她穿着公主吉服，装扮得明艳端庄，在母妃身侧或姊妹群中，仪态无可挑剔，只是偶尔流转的眼波，泄露出一丝少女面对人生重大抉择时的忐忑与好奇。
楚言能感觉到女儿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席间那些适龄的青年才俊，却始终垂着眼睑，未在任何一人身上多做停留。
玄烨高坐御榻，谈笑风生，与藩臣勋贵共饮，仿佛全然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盛世欢宴中。
唯有楚言这样最亲近的人，才能从他偶尔掠过席间的深邃目光中，察觉到那不容错辨的审视与权衡。
宴罢人散，回到永寿宫，楚言有时会试探着问琪娜：“今日席上，可曾看到什么有趣的人或事？”
琪娜总是粉颊微红，绞着手中的帕子，声如蚊蚋：“都……都差不多。女儿只顾着规矩，没敢细看。”
楚言便不再多问，只轻轻搂住女儿，心中叹息。
这便是天家公主的无奈，连“相看”都需如此隐晦矜持，无法像寻常人家那样，有几分真切的选择。
几场宴饮过后，玄烨心中似乎渐渐有了倾向。
他私下对楚言道：“蒙古各部，心诚意切，然朕观其子弟，勇武有余，沉稳不足者居多。且北疆局势，近来尚算安稳，不必急在一时。”这话，基本是将蒙古选项搁置了。
“至于汉臣子弟，”玄烨沉吟，“孙承运才学人品确是上选，但其家世门第，与天潢贵胄终究有别。满汉之防，祖宗之法，不可轻废。且……”他顿了顿，“如今朝局，满洲根本，尤须稳固。”
楚言明白了。
在废太子、圈禁皇长子，又接连打压了一批与东宫过往甚密的满洲勋贵后，皇帝需要安抚并强化满洲核心力量的支持。
而联姻，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之一。
策棱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家族枝叶繁茂，在蒙古影响力深厚。并且策棱的祖父丹律带他从塔米尔投降清朝，玄烨授于策棱为轻骑都尉的职务，留在京城，入内廷学习，玄烨观察策棱数月，认为其“稳重识大体，弓马娴熟，颇有其祖风”，是个可靠的人选。
“策棱那孩子，朕瞧着不错。”玄烨最终说道，“家风严谨，人口也简单。琪娜嫁过去，既在京城，离你近，日子想必也清净。朕已让礼部开始筹备，在京城择吉地，为琪娜修建公主府。婚事，就定在明年春末吧。”
尘埃落定。
楚言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却又被另一块更沉甸甸的石头压住。
不是遥远的蒙古，已是万幸。
博尔济吉特氏是显赫大族，策棱听着也是个稳妥人，这婚事从任何角度看，都堪称佳配。
可作为一个母亲，她依旧不舍，依旧担忧女儿未来在陌生家族中的生活，担忧那看似完美的“稳妥”之下，是否藏着不为人知的暗礁。
旨意很快颁下：“皇帝敕曰：皇六女，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兹选博尔济吉特氏、轻骑都尉策棱，品端才裕，堪为朕婿。特旨尚和硕公主，择吉成婚。着内务府、礼部会同办理，一应礼仪，俱按和硕公主下嫁之制。钦此。”
圣旨一下，朝野反应各异。
博尔济吉特氏一门自然是欢天喜地，门庭若市。
其他满洲勋贵或有微憾，但也多表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