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破不过数日,城中弥漫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但一种全新的,名为“希望”的气息,已然在废墟之上悄然滋生。
街道两侧,倒塌的房屋正在被清理,一队队士兵与主动帮忙的青壮一起,将断壁残垣搬上四轮运输车。
而在城中各处的粮仓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与往日为了一口馊饭而争抢得头破血流不同,今日的队伍井然有序。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喜悦与激动。
“都听清了!按人头分田,每人五亩!王上说了,这田就是咱们自己的了!”
一名冀王军的文吏站在高台上,用尽全力嘶吼着,生怕有人听不见。
“领了田契,再到这边领粮!每人三十斤粟米!还有高产的种子!”
“家里没牛的别急!官府的耕牛可以租用,等秋收了再用粮食还!还有新式的曲辕犁,省力得很!”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冀王万岁!”
“冀王真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百姓们高举着手中那份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田契,泪流满面,对着北方的方向不停叩首。
就在这片喧嚣与希望交织的景象中,一名青衫书生背着书箱,缓缓走入城门。
他身形挺拔,面容清朗,眼神沉静,与周围或激动或忙碌的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便是自荆州北上的徐庶,如今化名单福。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冀王万岁”,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震撼。
他走走停停,仔细观察着城中的每一处变化。
清理废墟的士兵没有丝毫骄横之气,对待百姓甚至带着几分客气。
分发粮食的官吏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克扣。
而那些领到田地和粮食的百姓,脸上洋溢的笑容,是他从未在别处见过的,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对未来的憧憬。
他拦住一位刚领了粮食,正抱着粮袋咧嘴傻笑的中年汉子。
“这位大哥,请教一下,城中为何如此景象?”
那汉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他一身儒衫,气质不凡,便放松了些。
“你是外地来的吧?”
汉子献宝似的拍了拍怀里的粮袋和揣在心口的田契。
“冀王打败了袁术那狗贼!给我们分田地,分粮食!还发种子,租耕牛!”
“俺活了三十多年,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有五亩地!这可是五亩地啊!”
汉子说着,眼眶又红了。
“冀王爷,是真把我们当人看啊!”
徐庶心头剧震。
均田地,发粮种,租耕牛……
这些看似简单的举措,背后需要何等庞大的财力、物力和组织能力才能支撑?
更重要的是,这体现了执政者何等坚定的决心与魄力!
匡扶汉室,拯救万民。
这句话,他听过太多人说。
刘焉说过,刘表说过,刘备更是天天挂在嘴边。
可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只想着争权夺利,巩固自己的地盘,何曾真正为这天下的百姓考虑过分毫?
而这位素未谋面的冀王刘景,却在攻下城池的第一时间,便将最根本的利益——土地,分给了最底层的百姓。
高下立判!
徐庶对着北方深深一揖。
“明主啊!”
他心中感叹,自己这一路北上,当真是走对了。
“站住!”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打断了徐庶的思绪。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士卒快步围了上来,为首一员大将,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持一杆丈八蛇矛,威风凛凛,煞气逼人。
正是奉命巡视城中治安的张飞。
张飞一双豹眼死死盯着徐庶,那眼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他刚刚在不远处就注意这个书生了。
别人都在为分田分粮而欢呼雀跃,唯独此人,东张西望,还拉着百姓问东问西,形迹实在可疑。
寿春初定,城中难免混有曹操或是刘表的探子,他张飞可不能让这些苍蝇坏了大哥的好事。
张飞大步上前,用手中的丈八蛇矛指着徐庶,声如洪钟。
“我一看你这厮就不对劲!”
“我一过来就看见你在这里东问西问,打探消息!说!你是谁派来的奸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周围的百姓都吓了一跳,纷纷退开,远远地观望。
徐庶身边的那个中年汉子,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的粮袋都差点脱手。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徐庶,却依旧面不改色。
他没有看那近在咫尺的冰冷矛尖,反而将目光投向张飞,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张飞见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中更是火大。
“嘿呀?还是个硬骨头!”
“说!你是曹操派来的,还是刘表派来的?想来我大哥这里骗吃骗喝不成?”
他往前一步,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如同实质般压向徐庶。
寻常人别说对视,恐怕早已被这股气势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了。
可徐庶,依旧站得笔直。
他对着张飞,从容地拱了拱手,朗声开口。
“早闻冀王麾下有一猛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人称万人敌。”
“在下初时还道传言或有夸大,今日一见,方知将军之威,犹在传闻之上。”
张飞愣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喝骂,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这书生……不害怕?还反过来夸自己?
这是什么路数?
周围的百姓也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开始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啊?胆子这么大,敢跟张将军这么说话。”
“我好像认得他……前些日子,从荆州那边逃难过来的流民里,都在传一个义士的故事。”
“哦?什么故事?”
“据说啊,有个叫单福的书生,在路上碰到了四处流窜的刘备。刘备想招揽他,结果被他当面一顿痛骂!”
“骂什么了?”
“骂刘备器量狭小,嫉贤妒能,是逆势而动的丧家之犬!还说天下归心于冀王,才是天命所归!”
“我的天!真的假的?这胆子也太肥了!”
“可不是嘛!所以大家都叫他义士单福!我看……眼前这位,莫不就是?”
议论声虽小,但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张飞的耳朵里。
张飞看向徐庶的眼神,顿时变了。
骂刘备是丧家之犬?
这可骂到俺老张的心坎里去了!
他对那个大耳贼,可没半点好感。
徐庶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的议论,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
“在下并非奸细,乃一游学士子,姓名单,名福。”
“此来寿春,正是久慕冀王仁德,特来投奔,欲为天下归心,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看着张飞,微微一笑。
“将军此番将我‘捉拿’,正好省去了在下求见的波折。说起来,在下还应感谢将军才是。”
“你……”
张飞彻底没词了。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这家伙,太不寻常了。
是个人才?还是个口舌便给的骗子?
张飞挠了挠头,他那脑子一时间也分不清楚。
不过,他自有他的一套行事准则。
“哼!你这家伙倒是伶牙俐齿!”
“你说你叫单福,是来投奔俺大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万一是曹操派来的奸细,故意用花言巧语来蒙骗我等呢?”
他长矛一摆,对着身后的亲卫喝道。
“把他给俺带上!”
“是真是假,带到大哥面前,一问便知!”
“诺!”
两名亲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请”住了徐庶。
徐庶也不反抗,只是对着张飞又行了一礼。
“如此,有劳将军引见了。”
张飞看着他这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心里嘀咕着,这人要是奸细,那胆子也忒大了。
“走!”
他大手一挥,亲自押着徐庶,穿过人群,朝着城中临时征用为王府的前袁术宫殿走去。
百姓们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目光复杂地看着那道青色的背影。
“真是义士单福啊!他真是来投奔冀王的!”
“张将军可别错抓了好人啊!”
“放心吧,冀王明察秋毫,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听着身后的议论,徐庶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想在刘景那等雄主麾下脱颖而出,仅仅有才华是不够的。
他需要一个足够响亮,足够特别的登场。
而这个“怒斥刘备,义投明主”的名声,便是他为自己精心准备的进身之阶。
张飞的出现,只是让这个过程,稍微提前并激烈了一点而已。
一行人穿过长街,很快便来到了昔日袁术的府前。
门口的卫兵见到张飞,立刻挺直了胸膛,行礼致敬。
“将军!”
张飞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徐庶。
“俺抓了个可疑的奸细,要带去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