鄄城,曹军大营。
压抑的气氛已经持续了数日,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帅帐之外,巡逻的士兵脚步虚浮,眼神麻木,连甲胄摩擦的声音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死寂。
一名斥候浑身是血,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摔下,他的一条手臂已经不翼而飞,伤口只是草草包扎。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力竭地喊道:“急报!主公!急报!”
亲卫们立刻将他架起,冲入帅帐。
帐内,曹操正枯坐于地图前,双眼布满血丝。
“说。”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那名斥候被架在堂中,大口喘着气,眼中满是绝望。
“主公……寿春……寿春城破了!”
“袁术……袁术死了!”
“刘景大军已尽占淮南,整个豫州……都……都降了!”
斥候说完,头一歪,便彻底断了气。
帐内陷入了可怕的安静。
夏侯惇、曹仁等将领,身体齐齐一震,脸上血色尽褪。
所有人都看向曹操,等待着他雷霆般的怒火。
然而,没有。
曹操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没有砸碎任何东西。
他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仿佛抽走了他身体里所有的精气神。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地图上,代表着刘景势力的红色,已经彻底连成了一片。
冀州、幽州、并州、司隶、青州、徐州……如今,又多了一个富庶的豫州。
而他曹操的兖州,孤零零地杵在中央,渺小而又可怜。
四面楚歌。
不,是四面皆敌,连歌声都没有。
“天命……天命在刘景,不在我曹孟德啊……”
曹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地图上兖州那片小小的区域,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无力过。
“主公!”
夏侯惇再也忍不住,他大步冲上前来,双目赤红。
“怕什么!我等麾下尚有十万儿郎,城池坚固,粮草充足!”
“末将愿为先锋,与那刘景决一死战!就算是死,也要从他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没错!主公,决一死战!”
“战!战!战!”
曹仁、曹洪等一众将领纷纷附和,群情激愤,仿佛要用声音驱散心中的恐惧。
曹操缓缓转过身,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和将领。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决战?”
他反问,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呐喊都卡在了喉咙里。
“如何战?”
“元让,你告诉我,我们拿什么去战?”
曹操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比兵力?刘景近百万大军,如今吞并豫州,只会更多!我们呢?困守孤城,兵力日渐折损!”
“比民心?他所到之处,开仓放粮,均分田地!兖州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我们的民心在哪里?”
一连串的质问,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大帐的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甚至带上了一丝绝望。
曹操看着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一痛,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颓丧,重新挺直了脊梁。
他不能倒,他若是倒了,所有人就都完了。
“都把头给我抬起来!”
曹操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雄浑与霸气。
“仗还没打完,你们就自己先认输了?”
“刘景是强,可我曹孟德也不是泥捏的!”
“我们是兵力不如人,装备不如人,但我们身后是什么?”
他大步走到帐门口,一把掀开帘子,指向外面万家灯火的鄄城。
“是我们家小!是我们的父母妻儿!”
“退无可退,便无需再退!守住城池,守住我们的家!”
“只要我们还在,只要这城还在,刘景就别想安安稳稳地拿下整个天下!”
“都给我精神点!各自滚回营中,加固城防,安抚士卒!谁敢再言丧气之语,军法处置!”
一番话,重新点燃了众将心中一丝微弱的火苗。
是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诺!”
众将轰然应诺,带着沉重而又决绝的心情,转身离去。
夜深了。
帅帐内只剩下曹操一人。
他卸下戎装,疲惫地坐在案后,白日里强撑起来的气势荡然无存。
他揉着剧痛的额角,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压力。
帐帘被轻轻掀开,程昱端着一碗参汤,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主公,夜深了,喝点东西吧。”
曹操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仲德,你也觉得,我们没有希望了,是吗?”
程昱将参汤放在桌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主公,如今之势,确实……艰难。”
他没有说谎,也没有安慰。
曹操苦笑一声。
“是啊,艰难……”
程昱看着曹操那张憔悴不堪的脸,眼神几经变换,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屏退了帐外守卫的亲兵,压低了声音。
“主公,外患固然凶猛,但昱更担心内忧。”
曹操疲惫地抬起眼皮。
“内忧?如今这局面,还有什么比刘景兵临城下更糟?”
程昱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主公,我不是要私下诋毁同僚,但是……陈宫,陈公台,最近很不对劲。”
听到这个名字,曹操的眉头瞬间皱起。
“公台?”
“主公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公台力排众议,献计奇袭赵云粮道?”
程昱沉声问道。
曹操点了点头。
“我记得,幸好当时被你拦下,未曾采纳。”
“主公可知,我事后派人去查探,赵云在所谓的粮道沿途,布下了数个陷阱,皆是重兵埋伏!”
程昱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
“我军若真派兵前往,断然是有去无回!那不是奇袭,那是去送死!”
曹操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坐直了些。
“公台此计,看似为我军分忧,实则可能是诱我军分兵,好让赵云各个击破!”
“而且,这几日,公台忧心忡忡,时常独自一人枯坐长叹。”
“我派去盯梢的人回报,他……他曾数次在夜深人静时,遥望北方,神情复杂。”
曹操的心沉了下去。
北方,是刘景的冀州。
“你的意思是,公台他……”
“我虽然没有证据。”
程昱打断了曹操的话,坦然道。
“但直觉告诉我,公台之心,或许……已经不在主公这里了。”
“乱世之中,择木而栖,本是常事。但若在此时反戈一击,对我军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曹操沉默了。
他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陈宫……
那个在他最落魄时,跟随他的谋士。
那个为他谋取了兖州的功臣。
他会背叛自己吗?
良久,曹操才睁开眼睛,声音听不出喜怒。
“没有证据,就不要再说了。”
“公台是我心腹,不可妄加猜测。”
“你退下吧。”
“诺。”
程昱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大帐。
帐内,再次只剩下曹操一人。
他没有再去碰那碗已经凉透的参汤,只是静静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