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祝晏,网络上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猪猪泡饭\",一个靠着打游戏和卖萌混饭吃的小主播。
在几十年前的一个早晨,我在一个人类开的宠物店中出生了,玻璃前谈笑挑选的人类伴侣以及玻璃后的一方小小的世界便是我童年的全部光景。
那家店开在上海老城区的街角,招牌上画着五彩斑斓的鹦鹉和仓鼠。每天早晨,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时,店员姐姐就会哼着歌给我们换水添粮。
可能是我天分过人,比起其他吃了睡睡了吃的同族,我能够勉强辨识人类的语言。
“你看那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突然蹲在我的笼子前,“它的毛色好漂亮,像一颗圆滚滚的小太阳!”
我的玻璃前贴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香槟色长尾龙猫。
我立刻竖起耳朵,前爪搭在玻璃上。店员姐姐笑着打开笼门,我熟练地跳到她手心,毛茸茸的尾巴轻轻缠住她的手腕。
“天啊!它好聪明!”女孩惊呼着,她的眼睛弯成月牙轻轻抚摸着我的背毛。
“这可是我们店的招牌。”店员姐姐得意地挠了挠我的下巴,我配合地发出得意的叫声,“这孩子会握手,还会按‘欢迎光临’铃铛,比门口那只天天骂人的八哥强多了”
“——对吧泡泡?\"
这话说得那挂在店门口的八哥疑惑地转了转脑袋,张大嘴巴响亮地鸣叫了一声,“娘希匹的!”
其实我知道他根本没听懂店员姐姐说了什么,只是分得清好赖话而已,笨鸟一只。
她叫我泡泡,因为我有次偷喝她的奶茶,把泡沫沾得满嘴都是。
作为奖励,我得到了一块提摩西草冻干,用两只前爪捧着啃的样子逗得顾客们直笑。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那个下雨的傍晚,风铃叮当作响,一个撑着黑伞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香水味很特别,像是玫瑰混着檀香。当她在我的笼子前蹲下时,伞尖的水珠滴在我的鼻子上,凉凉的。
“就要这只。”她的指甲涂着暗红色的釉彩,轻轻点在我的额头。
店员姐姐突然红了眼眶。她把我抱出来时,手指都在发抖,“泡泡要乖...这是你妈妈了。”
妈妈。
我懵懂地重复这个词,看着她把装着我笼子递给那个陌生女人。
笼子被黑伞笼罩的瞬间,我最后看了眼宠物店暖黄的灯光,和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只香槟色的小龙猫,爪子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冻干。
店员姐姐告诉我,妈妈,是一个除了亲生父母以外,在这个世界上比任何存在都要爱我的人类。
雨声渐大时,我听见店员姐姐带着哭腔的喊声,“要幸福啊!泡泡!”
*
祝晏曾经天真地以为,被带回家的那天会是他幸福的开始。
妈妈的公寓很漂亮,落地窗外能看见整个城市的灯火。
她给他买了镶金边的陶瓷食盆,进口的提摩西草装在玻璃罐里,甚至还有带小楼梯的豪华三层笼子——在宠物店的宣传册上,这种笼子要卖两千多块。
\"宝贝看镜头。\"她涂着精致甲油的手指举着手机,闪光灯晃得祝晏睁不开眼。
他本能地竖起耳朵,香槟色的毛发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女人满意地笑着,把视频发到了某个社交平台。
评论区很快挤满了赞叹:
“这是什么神仙宠物!”
“求同款笼子链接!”
“姐姐好会养!”
但没人知道,视频拍完的下一秒,女人就皱着眉把他塞回笼子,“别把毛弄乱了,”她戳了戳祝晏的鼻子,“明天莉莉姐要来家里喝茶。”
起初祝晏还会期待,每当门锁转动,他就扒在笼子边张望,粉色的鼻尖不停耸动。
可十次有九次,等来的只有浓烈的酒气和高跟鞋随意踢在地上的声响。
“又忘了......”女人揉着太阳穴路过笼子时,祝晏正把空食盆推得哗啦响。
她烦躁地抓了把粮草撒进去,有几粒崩到了他眼睛里。
深夜里,祝晏啃着所剩无几的草梗。陶瓷食盆早就舔得发亮,连平时不屑吃的合成粮渣都不剩了。
他的毛发失去了光泽,摸上去像枯草般扎手,肋骨在蓬松的毛下隐约可见。
最可怕的是上周的暴雨夜,女人带着朋友回来开派对,有人醉醺醺地抓起笼子摇晃。
“这小东西会喝酒吗?”刺鼻的液体突然从铁丝缝隙浇进来,祝晏被呛得直打喷嚏,香槟色的毛染上一块块暗红。
“要死啊!”女人夺回笼子时,他正蜷在角落发抖,“这是我拍广告要用的!”
此刻,祝晏用爪子扒拉着笼门。三天没换的垫料散发着异味,水壶里最后几滴水早在中午就舔干了。
窗外又开始下雨,雨滴打在空调外机上,像极了宠物店门口的风铃声。
咔嗒——
当女人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电梯里,祝晏突然人立而起。长期挨饿让他的动作有些发飘,但龙猫与生俱来的敏捷还在。
他咬住笼门铁丝,后腿猛地一蹬——
砰!
笼门弹开的瞬间,他险些栽下去。女人忘关的落地窗被风吹开一条缝,雨丝斜斜地飘进来。
祝晏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向窗帘。香槟色的身影顺着布料滑下,像一滴融化的蜂蜜。
冰凉的雨水打在鼻尖上时,他忽然想起被带走那天,店员姐姐哽咽的叮嘱:
“要幸福啊...”
湿漉漉的小爪子扒住排水管,祝晏回头最后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公寓。女人的惊呼隐约传来,“我的笼子怎么......”
他转身钻进雨夜,尾巴在身后划出一道金线。
*
雨水顺着祝晏的耳朵尖滴落,香槟色的毛发被泥水染成了灰褐色。他跌跌撞撞地沿着街边奔跑,爪子踩在积水里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要回宠物店。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穿过三条马路。可是城市太大了,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成模糊的光团,所有街道都长得一模一样。他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哀鸣,眼前一阵阵发黑。
咚!
前爪突然一软,他整只鼠栽进了路边的排水沟。
……
再醒来时,黑暗里闪烁着无数幽绿的光点。
“老大,这玩意儿能吃吗?”一只缺了半只耳朵的灰老鼠用爪子戳了戳他。
“毛这么厚,得先扒皮。”体型最大的老鼠呲着发黄的尖牙,口水滴在祝晏的耳朵上,“看着挺肥。”
祝晏的尾巴猛地炸成了鸡毛掸子,他后腿一蹬,险险避开扑来的鼠群,香槟色的身影在垃圾桶间疯狂逃窜。
腐臭的垃圾粘在爪垫上,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吱吱怪叫。
“抓住那只金毛的!”
不知跑了多久,祝晏一头扎进桥洞下的阴影里。雨水混着泥浆从桥墩上淌下来,在地上积成肮脏的小水洼。
他蜷缩在角落里发抖,耳朵紧紧贴着脑袋,听见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
“哟,稀客。”
沙哑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破报纸堆里探出个胡子拉碴的脑袋,流浪汉裹着发霉的毯子,手里还抓着半颗烂白菜。
一人一鼠对视了几秒,男人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龈。
“饿坏了吧?”
沾着泥的菜叶被推到面前时,祝晏迟疑了一瞬。
从前在宠物店,这种不新鲜的蔬菜是会被店员姐姐立即扔掉的。可现在,腐烂的叶脉在他眼里成了救命稻草。
他扑上去狼吞虎咽,啃得菜帮子咔咔响。流浪汉用粗糙的手指摸了摸他打结的毛发,“慢点,又没人抢。”
桥洞外雨越下越大,祝晏啃完最后一口菜叶,突然发现自己在哭。
不是龙猫那种受惊的吱吱叫,而是滚烫的、咸涩的液体不断从眼眶涌出来。原来当饥饿战胜尊严时,他和那些灰老鼠并没有什么不同。
流浪汉把他裹进毯子一角,霉味和体臭熏得他头晕,但体温很暖。
远处高楼上,某块LEd屏正在播放宠物食品广告,画面里油光水滑的布偶猫优雅地吃着进口罐头。
祝晏把脸埋进破布,裹满泥灰的尾巴轻轻缠住了男人的手腕,这是他的第二个主人。
也是他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