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老枪”废弃的旧仓库藏在一片待拆迁的厂房深处，入口隐蔽在一堆腐烂的木板和废旧轮胎之下。程日星带人撬开锈死的铁门时，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地下室的入口更隐蔽，在一块松动的水泥板下。
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狭窄、潮湿的地下室。许婕蜷缩在角落一堆脏污的毯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她身边散落着空了的矿泉水瓶、压缩饼干包装纸，还有那个从“鼹鼠”那里弄来的报废门禁卡外壳和几张打印的、模糊的船舶结构图。角落里，扔着一把没有子弹的、锈迹斑斑的老式手枪模型——显然是“老枪”这里早就废弃的摆设，却被绝望的许婕当成了可能的希望。
没有陷阱，没有埋伏，只有这个将自己逼到绝境、几乎油尽灯枯的女孩。
“许婕！醒醒！”程日星冲过去，小心地探了探她的颈动脉，触手冰凉，但还有微弱的搏动。他立刻示意随队的医疗人员上前检查。
“严重脱水，低血糖，电解质紊乱，有轻微吸入性肺炎迹象，体温偏低。需要立刻输液和保暖。”医疗人员快速判断，“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很脆弱，必须送医院。”
“按计划，去城外安全点，通知苏律师联系的私人医生团队待命。”程日星果断下令。队员们迅速用担架将许婕抬起，小心地撤出地下室。
撤离过程顺利得让人不安。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或监视，仿佛杨丽娅只是单纯地送了他们一个“人情”。
城郊，一处伪装成生态农庄的安全点。医疗设备已经提前布置在隐蔽的房间内。许婕被安置好，开始接受静脉输液和监护。私人医生团队仔细检查后，确认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体和精神都遭受了巨大创伤，恢复需要时间，而且可能会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昏迷前似乎经历了极大的情绪波动和体力透支，加上长时间不进食不饮水，导致了崩溃。”医生对赶到的余年和苏晴说道，“我们会尽力治疗身体上的问题，但心理上的……需要专业的心理干预，而且，要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
余年看着病床上那个几乎认不出的、脆弱如纸片的女孩，想起她不久前还执着地举着证据寻求帮助的样子，心头沉重。仇恨和绝望，几乎彻底毁了她。
“先全力救治。”苏晴对医生点头，又看向余年，“杨丽娅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们许婕的位置？只是为了示好？还是说，许婕的存在或状态，对她接下来的计划有影响？”
“可能两者都有。”余年声音低沉，“许婕是活生生的受害者，也是关键证人。掌握她的状态，甚至‘救’了她，杨丽娅就多了一个可以影响我们、或者在未来某个时刻用来交易的筹码。同时，她也可能确实不希望许婕死在那个肮脏的地下室里，那对她没好处，甚至可能让事情脱离她的控制。”
这时，程日星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异样：“检查了许婕随身的东西。除了那些没用的‘情报’，我们在她外套内侧缝的一个暗袋里，找到这个。”他递过来一张被反复折叠、边缘磨损的纸条。
纸条上是许婕用颤抖、但力透纸背的字迹写下的一段话，像是备忘录，又像是遗书：
【如果我没能回来：码头b区7号，‘渔夫’右耳后有三颗痣呈三角形。他怕水，上小船前会吃药。交接暗语上半句是‘潮起送归客’。‘北极星’接应船侧舷有褪色的蓝鲸涂装，晚上会用绿色荧光棒划圈。船上戴金丝眼镜、总拿着平板电脑的高个子是‘账房’，可能是突破口。男友说‘灯塔’里有‘白房间’，隔音，像医院手术室，有奇怪仪器，味道很甜。小心甜味。】
信息！极其关键的信息！这是许婕在独自追踪、绝望挣扎中，用自己的方式观察、记忆甚至可能偷听到的碎片！虽然零散，但指向性极强！尤其是关于“渔夫”的特征和恐惧、“交接暗语”、“北极星”接应船特征、“账房”描述，以及“灯塔”内部“白房间”的细节！
“她……一直在试图收集情报。”苏晴看着纸条，眼眶微红，“哪怕是在最绝望的时候。”
“这些信息太重要了。”余年小心地将纸条收好，“尤其是‘账房’和‘白房间’的描述。‘账房’可能是负责交易和记录的核心文职人员，相对容易突破。‘白房间’和‘甜味’……会不会是某种麻醉气体或化学制剂的味道？这可能是他们处理‘货物’或进行‘再加工’的关键场所。”
许婕用近乎自毁的方式，为他们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纸条里没提黑色SUV那伙人。”程日星道，“看来火并是突发事件，不在她观察范围内。”
这也侧面印证了杨丽娅所说的“弃子”和“鱼饵”。真正的运输链核心，可能早已转移或另有安排。
此时，周晓芸从已转移到农庄另一处隐蔽房间的临时指挥室传来消息：“‘海风号’的详细资料和近期轨迹分析出来了。这艘船近三个月有五次航经或靠近‘灯塔’坐标附近海域，每次都会短暂关闭AIS或进行不规则低速航行。它的注册公司层层穿透，最终指向一个在维京群岛注册的基金，该基金的主要投资人之一，与‘远帆信托’有间接的股权关联。另外，我追踪了那架‘bravo-Golf-7’直升机近期的卫星通讯信号，目前信号非常微弱且加密，发现其某个中继地面站的服务商，与‘海风号’船东使用的某一项海事通讯服务是同一家集团下的不同子公司。”
关联越来越紧密！“海风号”极有可能是“北极星号”的补给船、联络船，或者备用接应平台！而“远帆信托”的影子再次浮现。
“杨丽娅让我们‘换一种方式’……”余年思索着，“如果强攻‘灯塔’不可行，那么，从这些外围的、看似次要的环节入手呢？比如‘海风号’，比如那个‘账房’，比如他们依赖的通讯和服务网络？”
“斩断其补给、通讯和资金结算链条？”苏晴眼睛一亮，“这比直接攻击坚固堡垒更可行，也更能造成持续性的瘫痪。尤其是资金链，如果‘远帆信托’被施加足够压力，或者其国际资本方意识到风险远超收益，可能会选择断尾求生，甚至从内部瓦解这个网络。”
“但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证明‘海风号’、‘远帆信托’与‘灯塔’的非法活动直接相关。”林晓提出，“目前都是间接关联和推测。”
“所以，我们需要一场‘意外’。”余年看向周晓芸，“晓芸，有没有办法，在不暴露我们自己的前提下，让‘海风号’或其关联的某个关键节点，‘意外’地泄露出一些东西？比如，一次‘偶然’的通讯故障导致信息泄露？或者，某份不该出现的文件‘误发’到了某个公共或半公开的监管数据库？”
周晓芸沉思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很难，但并非不可能。‘海风号’使用的通讯系统有漏洞，我可以尝试设计一个定向的、伪装成自然电离层扰动的干扰信号，诱发其备用系统在特定频道进行未加密的应急广播，内容可能包含其身份代码、位置甚至简单的状态报告。至于文件……如果能拿到‘远帆信托’或其关联服务商的某个内部邮箱列表和发送规则，或许可以伪造一封看似内部流转、实则包含暗示性内容的邮件，‘误发’到有监测的金融监管协作平台。但这两项操作风险都极高，一旦被对方的技术人员察觉，会立刻暴露我们拥有高超黑客能力的事实，并招致最猛烈的反扑。”
“就像杨丽娅说的，要‘熄灯’，得用巧劲，还不能烧到自己。”余年权衡着，“优先考虑非技术层面。林晓，有没有办法，通过舆论或行业压力，促使与‘远帆信托’或那家海事通讯服务商有业务往来的合规敏感型企业，比如国际银行、保险公司之类的，对其进行一次加强版的尽职调查或内部审计？哪怕只是制造一些紧张气氛，也可能促使他们收紧与‘海风号’这类高风险客户的合作，或者暴露出更多马脚。”
“可以操作。”林晓点头，“我们可以通过多个匿名渠道，向几家知名的金融调查机构和行业媒体，透露关于‘远帆信托’投资组合中涉及高风险离岸航运资产、以及其关联服务商疑似为不明船只提供隐蔽通讯服务的‘市场传闻’，附上一些精心筛选、难以追溯来源的模糊‘线索’。只要掀起一点涟漪，那些以风险控制为生命线的机构自然会跟进。”
两条新的、更隐蔽的战线悄然铺开：技术上的隐秘干扰和舆论上的合规压力。目标不再是摧毁“灯塔”，而是让它逐渐失去外部支撑，变成信息孤岛，逼迫其内部人员或关联方因压力而犯错、而动摇。
就在这时，负责外围警戒的老周匆匆进来，脸色严肃：“有情况。我们之前撤出的那个安全屋所在的小区，十分钟前有不明身份的人员在附近盘查，询问有没有见过‘搞研究的’。我们离开时清理得很干净，但他们可能通过其他途径嗅到了味道。另外，刚接到一个中间人传来的模糊口信，说是‘上面’有人对昨晚码头的事情‘很关心’，希望相关方‘保持冷静’，‘不要扩大事态影响招商环境和经济稳定’。”
压力来了。来自赵老方面的，或者更上层其他利益关联方的。
“反应很快。”余年冷笑，“码头火并涉及枪支包含燃烧瓶在内和疑似人体组织走私，他们首先想的不是彻查罪恶，而是‘降温’。看来，‘灯塔’背后的网，比我们想的还要密，还要高。”
他看向房间里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的同伴们。
“按新计划行动，但所有人都要提高警惕，行动更加隐秘。我们在这里也不能久留。许婕情况稍稳定，就再次转移。‘灯塔’的灯要熄，我们自己的灯，更不能先被风吹灭。”
新的安全点内，许婕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眉头紧锁，仿佛仍在噩梦中挣扎。而一场围绕“灯塔”外围网络的、没有硝烟的暗战，已经悄然打响。海上的“海风号”依旧在慢速徘徊，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多方视线中，那根可能最先被点燃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