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幅画。
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画。
画上,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坐在窗台上,怀里抱着膝盖。
略长的黑发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个苍白而脆弱的下巴。
他的神情,是那种被世界遗弃后的阴郁,与深入骨髓的孤独。
画中人,是他。
是那个十八岁的,还没有学会用完美笑容伪装自己的,真实的陆夜。
他以为,那一面,从未被任何人看见过。
可她看见了。
她不仅看见了,还用画笔,将他最不堪,最脆弱的灵魂,定格在了这张纸上。
陆夜握着画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那颗早已停跳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撕裂。
他盯着那幅画,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
这张纸,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痛苦。
他感觉到纸张的背面,似乎有铅笔留下的凹凸痕迹。
他的动作,因为过度的僵硬而显得有些笨拙。
他用颤抖的手,将那张薄薄的画纸,翻了过来。
在画纸的背面,右下角的位置。
有一行很轻很轻的字。
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
“我的少年,愿你走出黑暗,一生坦途。”
字迹娟秀,温柔,是她的笔迹。
轰——
陆夜的脑中,仿佛有无数颗炸弹,在同一时间引爆。
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化为一片刺目的白光。
“我的少年……”
这五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上。
无数个画面,在他眼前疯狂地闪现,交叠,撕扯。
是她在他发烧时,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拭他额头的样子。
是她在他被陆家人欺辱时,挡在他身前,对全世界宣告“我只要他”的样子。
是她在他做噩梦时,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的样子。
然后,所有的温暖,都在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火光冲天。
尖叫声。
她决绝的背影。
她扑向楚晏时,那不顾一切的姿态。
以及,她被他抱在怀里,生命最后时刻,看着他时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
“陆夜,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你只是我的一个任务,一个累赘。”
“我爱的人……是楚晏。”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谎言。
谎言!
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那这行字又是什么?
“愿你走出黑暗,一生坦途。”
一个希望他一生坦途的人,会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亲手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吗?
一个希望他走出黑暗的人,会成为他生命中,最浓重的那一抹黑暗吗?
矛盾。
这一切,都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矛盾。
陆夜死寂了五年的大脑,第一次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疯狂的运转。
他那超乎常人的智商,在这一刻,不再是用于商业布局的武器。
而是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开始剖析自己深信了五年的“事实”。
那场爆炸。
楚晏的“恰好”出现。
苏晚“恰好”听到的求救。
她最后的那些话,说得那么流利,那么顺畅,像是……背诵了无数遍的台词。
一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世界。
她不是背叛。
她是在演戏。
她在演一场,给他看的,名为“背叛”的戏。
为什么?
是谁在逼她?
是谁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不再相信苏晚是单纯为救楚晏而死。
他开始怀疑,苏晚的“背叛”和“死亡”,背后有更深层次的、他不知道的阴谋。
那个他恨了五年的女人,或许……才是这场阴谋里,最大的受害者。
而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复仇者,却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五年。
“呵……”
一声极轻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笑声,在死寂的公寓里响起。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滔天的疯狂。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纸折好,放进自己西装内侧最贴近心脏的口袋里。
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他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他站起身,眼中的空洞与死寂,在瞬间被一种全新的、燃烧着猩红火焰的偏执所取代。
如果说,之前的五年,支撑他活下去的,是“找到她,锁住她”的执念。
那么现在,这个执念,变得更加疯狂,更加具象。
他要找到她。
然后,问清楚一切。
他要将那个躲在幕后,逼迫她,伤害她的杂碎,揪出来。
然后,用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方式,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夜转身,大步走出了这个尘封的公寓。
他没有回头。
身后的世界,已然化为废墟。
而他,将带着这唯一的、燃烧的真相,走向一个新的地狱。
回到车上时,林杨明显感觉到了陆夜的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陆总,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活动的火山。
那股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暴戾与疯狂,几乎要凝成实质,让人无法呼吸。
“陆总,我们……”
“查楚晏。”
陆夜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要知道,苏晚死前半年,他见过的每一个人,打过的每一通电话,收发的每一封邮件。”
“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许放过。”
“就算把他的祖坟刨开,也要给我查清楚。”
林杨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
真正的风暴,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海城的这场游戏,不再是商业的博弈。
而是一场,不死不休的,猎杀。
陆夜的调查是一张无声铺开的蛛网,以陆氏集团大厦为中心,向整座城市的每一个阴暗角落蔓延。
他的命令不再局限于商业倾轧。
“查。”
“查所有陆家人,从我父亲到最远房的表亲,过去十年内每一笔超过百万的资金异动,每一次非正常的海外通话记录。”
特助林杨的指尖在平板上飞速滑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已经不是商业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