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了,回春堂的油灯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秋灵早已吃饱喝足,裹着厚实的被子睡了过去,呼吸虽浅,却匀净了许多。几位将领派来的人看过,见她睡得安稳,便都回去复命了。
城墙下,黄少将盯着城门上悬挂的那颗头颅,咂了咂嘴:“啧啧,大将军还是太仁慈。” 他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我都提议了,该把这狗东西打断手脚,丢回那脏窝里,不给水不给粮,让他也尝尝活活饿死的滋味,这才解气。结果一刀砍了,便宜他了。” 说罢,摇摇头,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去,披风扫过地面的沙砾,发出细碎的声响。
李中将的住处里,他一遍又一遍洗脸。白天卢成那暴脾气发作,大嗓门吼得他两耳轰鸣,至今还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失聪。他用湿布擦了擦脸,洗了好几遍,却总觉得脸上还沾着卢成的唾沫星子,黏腻得让人难受。“晦气!” 他低骂一声,将布狠狠摔在盆里——徐少将虽是他举荐的人,可这次的事太不光彩,他能保住自己不被牵连,已是万幸。
徐少将的营帐里,则是一片死寂。他趴在床上,后背血肉模糊,连动一下都疼得钻心。身边连个伺候的亲兵都没有——他的亲兵也受了罚,已经被带走了。想去趟厕所,都得咬着牙挣扎半天,最后只能作罢。“嘶嘶——” 他倒吸着冷气,额头上冷汗直冒,心里却翻涌着滔天的恨意,“该死的混蛋!都进了长明灯还不安生!” 他低咒着,眼里淬满了毒,“害本将记大过、挨军棍……你要是死了也就罢了,要是敢活着,本将定要让你死得透透的!” 那眼神里哪有半分悔改,只有被迁怒的怨毒。
另一边,白中将的亲兵还在追查秋灵的来历。他们找来见过吴福根的人辨认,得到的答案一致——不是。
李助手拉着亲兵到回春堂外,压低声音道:“之前送这位兄弟来的,是孟浩长官,应该是孟长官的兵。”
一个亲兵眼睛一瞪:“孟浩?那他不是逃兵吗?”
另一个却摇了摇头:“不对。孟头带兵阵亡那天,按时间算,他正好被送到长明灯。” 他想了想,补充道,“只能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是逃兵。”
前一个亲兵恍然:“对哦。”
李助手赶忙道:“两位长官,这位兄弟之前自焚过,想追随战死的军爷们去。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求生意志,孟浩长官他们阵亡的事,就别跟他提了吧?” 他叹了口气,“治病这事儿,三分靠药,七分靠心气。他要是自己不想活了,就是华佗来了也救不了。”
亲兵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回去复命了。
忙着战后审查的白中将听完亲兵的回复,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沉吟道:“明天等他醒了,你们再去一趟,问问名字和军标号。”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至于孟浩他们的事,不必多言。他若能活下来,伤好了再说;若是活不成,那便是孟浩的队伍全军覆没,也没什么好追究的。”
他抬头看向亲兵,眼神严肃:“你们多费心,隔三差五去看看。莫再出现这样的事——哪怕他明天早上闭眼,今天晚上这顿饭,也得让他吃饱。军队的伙食,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少了谁的,谁也不能亏待。”
“是!属下一定仔细!” 亲兵拱手应道,转身离去。
秋灵睡了这段时间以来最安稳的一觉,醒来时,窗外天刚蒙蒙亮。胸腔里那股撕裂般的疼竟减轻了不少,只是胸口的伤口依旧火辣辣的,一动就牵扯着疼。
她感觉有些内急,便试探着缓缓坐起身,动作缓慢,生怕扯动伤口。没想到刚抬起身,一个守在旁边的小助手就眼尖地发现了,连忙跑过来,伸手想把她往床上按:“兄弟,你身子虚,得多躺躺,可别乱动。”
秋灵看了他一眼,声音还有些哑,却带着几分无奈:“我内急,去放个水。”
小助手立刻道:“那我去给你拿个桶来,在屋里方便就行。”
“搞什么?”秋灵皱了皱眉,“我伤的是胸口,又不是腿,自己能去厕所。在屋里解决,不熏得慌?”
小助手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劝,忙道:“那我陪你去,路上好扶着你。”
“好啊,”秋灵应着,“免得我找不着地方。”
可她刚坐直身子,双脚伸出被子,就愣住了——光溜溜的脚丫踩在微凉的地面上,她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鞋子。于是抬头,眼神里带着点哀求,看向小助手:“我没鞋子……能帮我找一双吗?”
“哎,好!”小助手一拍脑袋,“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拿。”
他跑得飞快,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不仅拿着一双半旧的布鞋,还多了一件宽松的黑色军装。衣服看起来不是新的,却洗得干干净净,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太阳还没出来,外面凉,穿上这个,可别染了风寒。”
秋灵没推辞,乖乖接过衣服穿上。军装很宽松,套在身上不勒伤口,倒也舒服。在小助手的搀扶下,她一步一挪地往厕所去。
从厕所出来时,秋灵意外地发现小助手竟还在门口等着,一步都没离开。她心里微动,索性得寸进尺:“那个……能不能再给条干净的裤子?我身上这条太脏了。”
小助手爽快点头:“正好我给你打盆温水,顺便擦擦身子,免得脏东西捂得伤口发炎。”
秋灵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她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不太习惯被人看,还要动手擦……怪难为情的,我自己能行。”
“行吧。”小助手也不勉强,一边扶着她往回走,一边念叨,“那我给你弄盆温水,你自己慢慢擦,别使劲,小心扯着伤口……”
回到床边没多久,小助手就端来了温水和干净的湿布,还找了条干净的裤子放在床头。秋灵拉过被子盖到胸口,躲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擦拭身体,换上干净裤子。动作虽慢,也有些费劲,额头上渗出细汗,却硬是没让小助手帮忙。
小助手在一旁看着,见她咬着牙坚持,便没有上前。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危及性命的关头,患者想护住自己的隐私,也是该尊重的。
只有后背,秋灵实在无能为力——胸前的绷带缠到了背后,她自己够着费劲不说,万一弄湿了绷带更是麻烦。小助手便拿起湿布,动作轻柔地帮她擦了擦后背,避开了绷带边缘。
擦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秋灵再次躺下时,只觉得浑身清爽了不少。伤口的疼还在,却像是被一层暖意裹着,没那么刺骨了。
小助手收拾好东西,又给她掖了掖被角:“你再歇会儿,等天亮了给你端早饭来。”
秋灵“嗯”了一声,看着小助手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再次闭上眼睛休息。
周军医刚查完一圈病房,听闻秋灵竟能自己去厕所、换衣服,脚步顿时轻快起来,快步走到她床边,眼里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不错啊,小家伙,恢复得挺快。”
他放下药箱,先伸手搭在秋灵腕上把脉,指尖感受到那细弱却平稳的脉搏,眉头渐渐舒展。又小心翼翼地掀开她胸前的绷带,查看伤口,不见之前那股腐烂的死气。
“恢复得比预想中好。”周军医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细说注意事项,却见秋灵忽然吸了吸鼻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门外。
“有粥?”她小声问,语气里带着点期待,“我能喝吗?”
周军医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无奈摇头:“当然能。不过还在灶上熬着,得等会儿。”
“好。”秋灵立刻应下,眼睛更亮了,像盛了两星碎光,“谢谢你们。”
“谢什么,这是该做的。”周军医笑着,转身又去照看其他病人,脚步里都带着轻快。
没一会儿,李助手就端着个粗瓷碗进来,碗里的白粥冒着热气。“看你急的,”他把碗递过去,笑道,“就算我没得吃,也少不了你的。”
秋灵双手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也暖融融的。谢过李助手,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软糯的米粥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熨帖了五脏六腑。一碗粥下肚,她眉眼都弯了起来,像株被晨露滋润过的小草,透着勃勃生机。
饭后,周军医又来给她换了药,清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上,那股灼痛感淡了不少。
秋灵望着窗外越升越高的太阳,轻声问:“周军医,我能去晒晒太阳吗?”
“当然可以。”周军医看了看天色,“晒晒太阳补补阳气,对你恢复有好处。不过得记着,等会儿日头毒了就回来,别晒伤了。”
秋灵一听,立刻掀开被子,脚步虽慢,却比昨日稳了许多,兴冲冲地往外走。周军医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见她走得越来越平稳,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小助手早已在墙角背风处铺了层干净的干草,还垫了块粗布。秋灵走过去,慢慢躺下,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像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包裹着。
耳边隐隐传来远处校场的声音——是士兵操练的呐喊,整齐的脚步声,还有兵器碰撞的脆响。
秋灵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眶微微发热,心里默默念叨:
“吴大哥,是我害了你。”
“这条命是欠你的。等我多杀几个敌军,为你报仇;等我离开军队,彻底护得家人平安,再到下面去给你赔罪。”
说完,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阳光淌过脸颊,驱散最后一丝寒意。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这疼痛里,却裹着生的希望。
小剧场
莫烁看着秋灵:“爹,别坑我了,我差点被夫子打死。遇到个题,成语填空,张什么结什么。怎么填?”
秋灵毫不犹豫:“张飞结扎。”
莫烁黑脸:“一听就是害我。”
秋灵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