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齐景倒酒的手猛地一顿,酒壶悬在半空,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却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散漫模样,将酒液缓缓斟入杯中,漫不经心地说,“谈我兄长?那你该去御林军统领府找他才是,跑到这烟花地来找我,是找错人了吧?”
扎兰泰往前踏了一步,肩头的绷带虽被锦袍遮住,却因动作牵扯,让他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痛色,开门见山戳中要害:“你难道,想一辈子都被他这么压着?”
这话如同一根细针,精准刺破了齐景用嬉笑织就的伪装。他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敛去,眼底翻涌的暗色几乎要溢出来,可不过弹指间,又硬生生扯回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语气拖得绵长:“怎么,小爷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人呀。”
“我能帮你。”扎兰泰的话像一块石头,沉沉砸进齐景心湖。
齐景垂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眼底光色晦暗不明。沉默半晌,齐景忽然抬眼,抬手拍了拍怀中怡香的肩,声音已恢复平日的轻佻,尾音里却淬着几分冷意:“乖,先出去。下次,小爷再好好疼你。”
怡香本就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心慌,闻言忙不迭点头,从榻上起身时还不忘拢紧纱衣。齐景随手从榻边摸过个沉甸甸的银子袋,丢到她怀里,声音不耐:“拿着钱,赶紧走。”
怡香接住银子袋,触手冰凉的重量让她眼睛一亮,方才的惊惧瞬间被喜色取代,也顾不上再撒娇,连忙把银子袋往腰间一塞,对着齐景福了福身,又怯怯地瞟了眼面无表情的扎兰泰,软着嗓子道:“那……那小的就先告退了,齐公子、这位爷,下次来可要记得点我呀……”
说罢,扭着腰肢,脚步匆匆地走到门边,还“贴心”地轻轻拉开门闩,出去后又将房门悄悄合上。
“我不过是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闲散人罢了,佐领大人这般人物,怎么会瞧得上我?”齐景唇角勾着抹漫不经心的笑,语调轻佻。
扎兰泰闻言也笑,他慵懒地倚在梨花木椅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慢悠悠回嘴:“若真是不学无术,你又怎会一眼便认出我是佐领?齐二公子,倒是不必过谦。”
齐景脸上的笑倏然一僵,像是被人戳中了藏在嬉皮底下的心思,他下意识摆了摆手,语气沉了些,带着点自嘲:“认出来又如何?如今我大哥齐衡在御前风头正盛,圣眷正浓,佐领大人这般结交,怕是……选错人了。”
扎兰泰身子微微前倾,眸光骤然深了几分,声音压得低而极具诱惑:“你甘心吗?甘心一辈子都活在齐衡的影子里,事事被他压一头,连家族的荣光都只能看着他独占?只要你想,我便能助你一步登天,亲手执掌齐家的大权。”
齐景端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温热的茶水透过瓷壁传到指尖。他沉默了一瞬,抬眼时,眼底的玩世不恭已褪得干净,只剩几分审慎的冷光:“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扎兰泰是皇后的亲弟,断不会平白无故帮他一个“闲散人”。
扎兰泰倒也坦荡,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沉了些,带了几分不容错辨的认真:“你该知道,我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如今宫里宫外,有人视我姐姐为眼中钉,处处筹谋算计,欲除之而后快——”他抬眼看向齐景,目光锐利如刀,“我的目的很明确:对付那些对皇后不利的人。而你,也是想要取代齐衡,掌齐家大权,齐二公子,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齐景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片刻后,他缓缓抬眼,语气已没了先前的轻佻,“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今皇上初登大宝,最恨的便是当年八爷、九爷一党的余孽,”扎兰泰身子微微后倾,目光落在齐景脸上,话锋陡然一转,“若是有人递上密折,说齐大公子私下里常对人叹‘八爷当年若得势,未必不是明君’,惋惜八爷一党下场凄惨——你觉得,皇上会如何待他?”
话落,扎兰泰对着齐景勾唇一笑。
齐景先是一怔,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喉间溢出低笑,笑意渐浓,终是忍不住放声大笑,拍了拍桌案:“好!佐领大人这手段,真是高!”
扎兰泰见齐景领会,端起茶盏递过去:“彼此彼此。齐二公子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多说废话。”
齐景伸手接过茶盏,与扎兰泰的杯沿轻轻一碰,清脆的声响里,两人眼底皆是心照不宣的冷光。先前的试探与紧绷荡然无存,只剩盟友间的默契,言谈间也热络起来。
后续的谋划在低语中铺展开来,从借力朝臣到钳制兵权,每一步都踩在彼此心上。因着同一个目标,两人竟难得地投机,待末了的细节落定,扎兰泰才扶着桌沿起身。齐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声音里带了几分笃定:“佐领大人,三日后,我仍在这雅间候你。”
“好。”扎兰泰应得干脆,转身便带着阿穆出了门。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阿穆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问:“大人,第一次见齐景公子,您便笃定他能成此事?”
扎兰泰靠在车壁上,肩头的隐痛让他微微蹙眉,语气却极淡:“从我见他第一眼,就知他不是个耽于享乐的草包——眼底藏的戾气,比谁都重。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把他往前推,取代齐衡。”
“可……”阿穆仍有顾虑,“若他日齐景真能上位,万一转头对我们不利,那岂非得不偿失?”
扎兰泰忽然睁开眼,眸底是一片寒凉的漠然:“我们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让齐衡下去。只要他倒了,其余的,便算不得什么。”
扎兰泰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抵了抵肩头的痛处,语气更冷了几分,“何况,齐景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懂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阿穆心头一震,垂首道:“卑职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