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仿佛在低语自陈,可字字如冰,直击吕氏心魄,令她冷汗涔涔。
“身为皇孙,我并不愿让皇爷爷遭遇不测……然而……父亲远在江南,朱允熥也随行左右……”
“我的布局,随时可能被搅乱!”
“正因如此,唯有此刻——当他们全力搜寻我那位兄长之际……”
“才是最佳时机!”
吕氏已然明白儿子心中所图。
她捂住嘴,惊惧交加。
“可是允熥……朝中虽蓝玉一党已除,却仍有他人虎视眈眈!”
“五军都督府、国朝六部、詹徽、茹瑞、杨靖、秦文用、都察院、宗政府……”
“甚至内务府、禁军皆在……”
吕氏一口气列举诸多势力,却只见——
朱允炆神情未有丝毫波动。
“有时,关键之处,只需一人便可扭转乾坤。”
“当年玄武门之变!”
“秦王府早已被太子李建成与先帝李渊压制得支离破碎!”
“可最终如何?”
“一役定江山!”
朱允炆紧握双拳,眼中透出坚定与不容置疑的光芒!
“太宗皇帝能做到的事,我也能达成!”
“紧要关头,一人足可翻天覆地!”
“到那时,大势已成……主动权尽在我手!”
“再说……娘亲!”
朱允炆抬起头,目光直视吕氏。
“到了那个节点,即便我闭口不言,自然会有人将我捧上高位!”
“如今大明朝廷,内忧外患不断!”
“您以为,那些官员真愿坐视乱象延续吗?”
“北平那边,四叔已经多久没有音讯了?”
“众人表面沉默,实则内心早已惶恐不安!”
他语气一顿,愈发笃定。
“在这重重变局之中,我朱允炆始终置身事外,一切因果皆与我无关!”
“所有事端,皆是‘偶然’,皆是‘自然发生’!”
“我能做的,我所做的,我想做的……”
“终有一日,会有大臣逼着我去承担!”
“而我……”
“只需扮演好一个真正的大明皇长孙即可!”
这一回!
朱允炆将“皇长孙”三字咬得格外沉重,仿佛是在向天地立誓,宣告自己的决心。
注定成功!
朱允炆话音落下,似已汲取无穷信心!
他紧攥手掌,面上挂着置身事外的淡笑,却又掩不住眼中汹涌的期待。
语调庄重而有力。
“不知不觉……”
“优势在我!”
......
从皇宫至钟山行宫,沿途除了官府仪仗前行,身后百姓亦是绵延不绝。
民众早已通过各种途径得知消息,
此时队伍行进之间,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真是没想到,格物院竟能这么快实现当初皇长孙所言的一切。”
“看这阵势,今日陛下一行势在必得啊!”
“那是自然!”
“如今朝野动荡,太子殿下据说已微服出巡,国事全凭陛下一人决断。可陛下年事已高,身心俱疲。若皇长孙返京,或许真有解局之策。”
“说得是啊,皇长孙回京!我大明天地与万民同庆!”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心中的憧憬。
只觉心潮澎湃,仿佛万丈洪流倾泻入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忽有一人慨然道:“今日若皇长孙果真现身,咱们便可亲眼见证那千古难遇的奇观!”
“飞天?”
“正是!突破凡躯之限,宛如传说中的神迹,人竟可凌空翱翔,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不过,我听闻格物院曾解释,此非神话幻术般的腾云驾雾,而是凭借器械之力。其中原理,正是格物之学的根本所在。”
“即便我们寻常百姓,也能一眼明了!”
这番话顿时激起更多人的兴趣。
“当真如此?”
“难道还能有假?况且,纵是借力于器物,也已达成我等梦都不敢梦的伟业!”
“听说就在钟山一带,咱们真是有幸得见!”
众人组成的队伍绵延不绝,自皇城一路延伸至钟山脚下。
这般议论不绝于耳。
而在最前方的先导队伍之中——
今日!
洪武帝特旨准许,举国上下所有官员皆可前往钟山行宫。
百官列阵。
作为新兴学府的“格物院”,已然将此视为扬名立万的关键时刻。
解缙、杨士奇、工部尚书秦文用,以及左右侍郎等一众要员,尽数围聚在中央那辆最为宏大的马车周围。
引得无数目光聚焦而来。
然而在这群臣之中,诸多高官早已暗中探问多时,却始终未能获知半点内情。
方孝孺、齐泰、练子宁等人眉头紧锁,今日未见朱允炆踪影,令他们忧心忡忡。
可一旦想到那位即将现身的皇长孙,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骤然沉沉压上心头,久久无法喘息。
皇长孙此前种种作为,早已昭示分明。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千余年光阴流转。
儒学为显学,执掌国脉已久,传承深远,根深蒂固。
以至于如今的他们,不得不视其为毕生使命!
可眼下!
格物院接连不断的“新创造”,仿佛成了推动大明变革的不竭动力。
而这股动力,却如一根根稻草,不断压向他们的脊梁!
种种学说——光学、力学、望远镜、显微镜,乃至近日传闻已在宫中出现的巨大“孔明灯”,皆令他们窒息难耐。
终于到了这一天。
皇长孙现身之时!!!
直至此刻,齐泰仍觉恍惚,脑海嗡鸣不止。
“算上皇长孙上次露面,距今才几日?万万不曾料到,我辈所坚守的信念,或将化作泡影!”
方孝孺叹息,语气中满是哀痛:
“可叹我儒家之学,历经千年而不灭,道统绵延!如今却因这十年不见的皇长孙,或将步入穷途!”
“悲哉!悲哉!悲哉!”
连呼三声“悲哉”,方孝孺神色愈发黯然。
练子宁亦忧心忡忡:“二皇孙至今未现,想必已是退避不出。听闻这几日,太子妃正为他操办婚事,虽年纪尚幼,但既已定亲,恐怕不久便要就藩。”
此语一出,众人神情愈加颓然。
“可恨!皇长孙未能持续受教于我,离京十载,未曾浸润我儒门圣典!”
“以致这所谓‘格物’之学,闻所未闻的异端邪说……竟几乎要主导我大明朝纲!”
越议越觉心痛。
再回首望去,身后已是万人云集的浩荡队伍。
心中失落更甚。
皇长孙归来,或许在万千黎民眼中,是大明崭新的希望!
但是!
唯有他们——唯有那些为此彻夜难眠的学子、大儒……
才能真切感知,那道统之光即将熄灭的末世景象!
“世人蒙昧,焉能如我等看得深远!”
“儒学乃治世之本,皇权出自天授!”
“格物格物,格的是谁家之物?皇家之物啊!可悲可叹……皇长孙自身误入歧途,竟欲引我大明走向绝路!”
“唉!吾等空怀忠忱而无力回天,实愧对君王、愧对苍生、愧对我儒门历代先贤!”
方孝孺等人一路低语,悲声不断。
悲观之意,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