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城头,最后一缕顽固的魔气,在玄玑真人倾尽全力引动的浩然天罡之下,发出“嗤嗤”的哀鸣,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积雪,最终彻底消散,化为虚无。持续了数月之久的惨烈攻防战,此刻终于画上了血与火的句号。目光所及,城内城外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混杂着暗红凝固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无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然而,在这片满目疮痍之上,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悸动,以及重见天日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
久违的阳光,终于彻底撕碎了常年笼罩在流云域上空的阴郁魔云,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金灿灿的光线抚摸着残破的城墙,照亮了每一张写满疲惫、污渍却洋溢着希望与激动的脸庞。有修士瘫坐在瓦砾间,望着晴空,无声地流泪;有凡人相互搀扶着走出藏身的地窖,仰起头,贪婪地呼吸着不再带有魔腥味的清新空气,孩童的啼哭与大人压抑已久的啜泣声,交织成一首悲喜交加的战后序曲。
城主府大殿,虽经战火,主体结构尚存,此刻已被简单清理,气氛庄重而热烈。玄玑真人与青云真人端坐于主位之上,两位老者面容虽难掩连日苦战的深深倦色,鬓发更显霜白,但眸中精光湛湛,扫视全场时,依旧带着历经风浪后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威严。下方,流云城本土残存的修士、天行宗前来支援的精英弟子、以及凌绝所率领的曙天盟核心成员,济济一堂。人人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衣袍破损,却个个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锐利。
此役,流云城能最终守住,不至生灵涂炭、道统沦丧,曙天盟堪称力挽狂澜。尤其是凌绝、云璃、蓝玲儿三人,不仅屡次在关键时刻挫败魔道精锐的凶猛攻势,更以惊人胆识和强绝实力,设计围杀了凶名赫赫的幽冥殿副殿主骨煞,重创其麾下魔众,为最终的反击奠定了决定性基础。这份功绩,在场所有人有目共睹。
玄玑真人缓缓起身,声音沉浑有力,压下了大殿内细微的议论声:“此战,九死一生!赖诸位同道戮力同心,舍生忘死,方得保全我流云道统,护佑这一方生灵免遭涂炭!”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无比郑重地落在凌绝等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激赏,“凌绝小友,云璃仙子,蓝玲儿姑娘,以及曙天盟诸位英杰,尔等奇功,当为此战首勋!流云城上下,皆感念大恩,铭刻五内!老夫与青云道友商议,当设坛祭告天地,昭告四方修行界,为曙天盟正名,使尔等侠义之举,光明伟绩,传颂千古,流芳百世!”
此言一出,满堂轰然应和,众多修士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凌绝一行人,那目光中充满了由衷的敬佩、深深的感激,甚至还有几分看待传奇般的炙热。若能得流云域两大巨头如此公开推崇,曙天盟之名必将响彻四方,成为正道楷模。
然而,处于目光焦点处的凌绝,却神色平静如水。他与身旁的云璃、蓝玲儿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有着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共同的决断。他缓步出列,对着玄玑真人与青云真人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两位真人及诸位同道厚爱,凌绝与曙天盟同仁,实在愧不敢当。”
大殿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带着疑惑聚焦在他身上。
凌绝继续道,语调平稳:“我等行事,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扪心无愧于己道,非为虚名浮利。如今魔祸虽暂平,然幽冥殿、蚀日魔宗根基未损,主力犹存,更有诸多魔道巨擘潜伏暗处,强敌依旧环伺。若此时将曙天盟置于风口浪尖,受万众瞩目,恐非智者所为。树大招风,名高引谤,过早暴露实力与目标,只会招致更强大的敌人、更阴险的算计,于我辈后续扫荡魔氛之大业,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顿了顿,翻手取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温润玉简,双手奉上:“此乃我等临行前,根据此次守城之战所见所感,整理的一些关于流云域后续如何彻底清理魔教残余、巩固各方防务、安抚黎民百姓的浅见,或可供两位真人参详斟酌。至于论功行赏之事,恳请真人万万不要再提。我等去意已决,即刻便欲动身离去,还望两位真人及诸位同道,成全我等这份‘无名’之心。”
青云真人伸手接过玉简,神识微微一扫,脸上顿时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既有对凌绝等人毅然放弃偌大名声的惋惜与不解,更有对其深谋远虑、不慕虚荣的深深赞赏与钦佩。他长长叹息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感慨:“唉……小友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胸襟气度,虑事之深远,更胜我辈老朽。高义如山,老夫……敬佩!既如此,老夫与玄玑道兄,便依小友之意,不再强求。只是……这一别,山高水长,魔道凶险,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心中实在不舍。”
凌绝嘴角泛起一丝淡然却真诚的笑意,抱拳道:“真人放心,山水有相逢,日月自轮回。待到他日乾坤涤荡,魔氛尽扫,天地清宁之时,自有我等把酒言欢,共话今日之期。”
当下,凌绝不再多言,转身率领曙天盟众人——石浩、萧破岳、墨渊、清风、孙烈、赵铁柱、苏柔、鬼厉、莫炎、炎阳曦、云霓裳、林小满、白芷等,向玄玑、青云以及流云城一众高层郑重辞行。柳清漪、慕雨晴、苏映雪、林月如这四位天行宗总部的精英女弟子,亦早已收拾妥当,静立一旁。她们望向宗门长辈的目光中,有着对故土宗门的深深眷恋与不舍,但更多的,则是望向赵铁柱、孙烈、莫炎、苏柔四人时,眼中那抹对未来的坚定憧憬与毫不掩饰的情意。这段在流云城并肩作战、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日子里,她们与这四位曙天盟的核心成员早已心意相通,此番毅然随行,正是应了蓝玲儿当初“要为兄弟们寻得良缘道侣”的许诺。
一行人并未惊动太多城民,悄然来到城南一处僻静之地。四周只有风吹过残破旌旗的猎猎作响。
蓝玲儿嫣然一笑,纤纤玉手轻扬,一抹流光自其袖中飞出,迎风便长,瞬息间化为一艘长约十丈、线条流畅优美、通体呈现神秘银白色、表面有无数细微符文若隐若现的飞舟,静静悬浮于离地尺许之处。舟身散发出淡淡的空间波动,正是云海洞天的秘宝之一——“渡虚舟”,该舟是凌绝新近改造的最新式飞舟,取名“渡虚舟”,其不仅速度绝伦,更兼具极强的隐匿和防御之能。
众人依次鱼贯登舟。凌绝最后立于舟首,回望身后那座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愈发巍峨、却也布满战争创伤的雄城,目光深邃,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入心底。他袖袍轻轻一挥,低喝一声:“起!”
渡虚舟微微一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随即化作一道淡银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撕裂云层,宛如一颗逆行的流星,向着中元域最核心、最繁华的巨城——“凌霄天都”的方向,疾驰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天际。
飞舟之内,空间远比外界看起来宽敞舒适,显然是运用了高明的空间扩展阵法。舱内布置清雅,光线柔和,与流云城中的肃杀惨烈氛围截然不同,此刻弥漫着一种难得的轻松与温馨气息。
蓝玲儿笑吟吟地将柳清漪、慕雨晴、苏映雪、林月如四位女弟子,引至赵铁柱、孙烈、莫炎、苏柔四人面前。六对男女相视而立,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与柔情在碰撞、流转。
赵铁柱看着眼前清丽脱俗、眉目如画的柳清漪,那张惯常坚毅沉稳的黝黑脸庞,竟罕见地泛起一丝红晕,他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能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憋出一句:“清漪师妹……以后,俺……俺一定会保护好你!”柳清漪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羞涩与欢喜,轻声应道:“铁柱师兄的为人,清漪自是信得过的。”
另一边,孙烈则是哈哈一笑,显得豪气干云,用力拍着胸脯,对着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的慕雨晴朗声道:“雨晴!跟着我孙烈,别的不敢说,保管让你以后的日子轰轰烈烈,痛快淋漓!什么妖魔鬼怪,来一个我烧一个!”慕雨晴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噙着笑意,嗔怪道:“你这莽夫,就知道打打杀杀,往后可得收敛些性子。”话虽如此,她眼中却并无丝毫嫌弃,反有欣赏之意。
莫炎性格内敛,此刻只是静静地看着气质清冷如雪、容颜绝美的苏映雪,平日里略显阴郁的眼眸中,此刻却盛满了难得的柔和与专注。苏映雪亦回望着他,两人并无过多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之中。那种默契,仿佛早已相识多年。
苏柔与林月如则是手挽着手,站在一起。苏柔性情温婉,林月如活泼灵动,两人低声细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悄悄话,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宛如一对亲密的姐妹花,气氛融洽无比。
石浩与炎阳曦并肩而立,炎阳曦一身炽烈气息在石浩沉稳如山的气场旁,也显得柔和了几分,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清风与云霓裳则站在稍远些的窗舷旁,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云海,清风气质出尘,云霓裳清冷如仙,宛如一对画中璧人。
整个舱内,都洋溢着一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甜蜜与暖意。
然而,在这片欢快融洽的氛围中,唯独一人显得格格不入。鬼厉独自坐在舱室最角落的阴影里,背对着众人,怀中抱着一坛散发着浓烈醇香的灵酒,正闷头一口接一口地灌着。浓烈的酒液顺着他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落寞气息,几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欢声笑语都隔绝在外。他看着舱壁上映出的那些成双成对的影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与自嘲,随即化为更深的郁闷,唯有借助那灼喉的烈酒,才能暂时麻痹那颗孤寂的心。
细心的云璃早已注意到他的异常,她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走到鬼厉身旁的蒲团上坐下,带来一缕淡淡的清冷馨香。她柔声开口道,声音如清泉流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鬼厉师兄,何必独自在此借酒浇愁?人生际遇,各有缘法。待我们到了凌霄天都,安定下来,我必设法为你撮合,定让你与鬼婆道友有个结果。她性情虽是清冷了些,常以薄纱覆面,不言不语,但我观她乃是面冷心热之人,且与你功法同属幽冥一脉,正是阴阳相济、大道同行的良配。”
鬼厉闻言,灌酒的动作顿了顿,他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双因酒意而微红、却更显深邃孤寂的眼眸,眼中神色复杂难明。他闷声闷气地回道,声音有些沙哑:“多谢云璃妹子挂心……只是,缘分二字,最是强求不得。我这般出身,这般功法,煞气缠身,人称‘九幽孤煞’,又何必……何必去拖累他人。”说罢,不等云璃再劝,他又仰起头,“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大口酒,仿佛要将那烦闷连同酒液一同吞入腹中。
这时,蓝玲儿也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拍了拍鬼厉的肩膀,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哎哟,我的鬼厉师兄,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什么九幽孤煞,那是外人不懂!咱们曙天盟里,谁不知道你面冷心善?你放心,这事包在我和云璃姐姐身上!保管让你这‘孤煞’之名,变成‘双喜临门’,也好好尝尝那双宿双飞、有人知冷知热的甜头!”
周围众人听到蓝玲儿这般打趣,也都善意地笑了起来,舱内的气氛愈发显得热络而温暖。鬼厉在众人的笑声中,僵硬的面部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丝,虽然依旧埋头喝酒,但那股拒人千里的孤冷气息,终究是淡去了少许。
渡虚舟性能极佳,穿梭于云海之上,平稳异常,下方壮丽山河如画卷般飞速展开又向后掠去。约莫行了三日光景,下方出现一座规模宏大、城墙高耸的繁华城池,名为“栖凤城”。此城乃是通往凌霄天都的重要枢纽之一,商贾云集,车水马龙,极尽繁华。
凌绝见众人连日奔波激战,虽然修为各有精进,但境界仍需时间巩固沉淀,而且几对刚刚定情的有缘人也确实需要一段安静时光来加深了解、培养感情,便与云璃、蓝玲儿商议后,决定在此城暂作停留,休整一番。
飞舟在栖凤城外围僻静处悄然降落。众人入城,但见街道宽阔,楼阁林立,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议论声不绝于耳,一派人间烟火气息,与流云城之前的肃杀景象恍如隔世。他们在城中心区域寻了一处名为“听雨轩”的清雅旅馆。这听雨轩环境极佳,内有独立的院落出租,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修竹掩映,十分幽静,正好符合他们不欲张扬的需求。
包下了一处最大的独立院落安顿下来后,蓝玲儿便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兴冲冲地将众人召集到院中的赏景亭内,宣布了她的提议:“眼下流云域魔患暂息,咱们总算能喘口气了!更可喜的是,咱们曙天盟内喜事连连,石浩与炎阳曦、清风与云霓裳、赵铁柱与柳清漪、孙烈与慕雨晴、莫炎与苏映雪、苏柔与林月如,这六对有情人都已心意相通!如此天大的喜事,岂能不好好庆祝一番?我提议,咱们就在这听雨轩内,为这六对新人办一场热闹又别致的集体婚礼!既是庆贺我等劫后余生,也是见证我等兄弟姐妹永结同心,更是咱曙天盟内部的头等大喜事!”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响应。就连一向清冷喜静的云璃,也唇角微弯,含笑点头,眼中带着祝福的光芒。凌绝自然没有异议,他只是温和地叮嘱道:“玲儿所言极是,此乃大喜之事,理当庆祝。只是我等行踪还需尽量低调,婚礼便在院内举行,勿要过分张扬,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于是,原本清幽的听雨轩院落,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众人分工合作,开始为这场特殊的集体婚礼忙碌。萧破岳与林小满、墨渊与白芷这两对早已结为道侣的“前辈”,也兴致勃勃地加入帮忙张罗的队伍,布置礼堂,准备宴席,书写喜帖(仅限于内部流通),忙得不亦乐乎。红绸、喜字、灯笼开始点缀着雅致的庭院,喜庆的气氛逐渐弥漫开来。
栖凤城中,无人知晓,这间看似寻常的豪华旅馆院落内,正悄然酝酿着一场属于未来必将搅动整个修行界风云的曙天盟核心成员的喜庆盛事。而角落里的鬼厉,看着众人欢天喜地、成双成对地忙碌着,尤其是看到赵铁柱笨拙地试着挂红灯笼,柳清漪在下面笑着指点,孙烈大声指挥着摆放桌椅,慕雨晴在一旁无奈摇头的景象,他眼中那抹郁闷之色不禁更浓了几分,默默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唯有那坛似乎永远喝不完的灵酒,依旧是他最忠实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