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黎明带着刺骨的寒意,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这座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孤城。城墙上,残破的旌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的“雁门”二字被硝烟熏得发黑,却依旧倔强地挺立着。城砖缝隙里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被晨露浸润后,散发出淡淡的腥气,与城外旷野上尚未散尽的硝烟交织在一起,成了这场惨烈保卫战最深刻的印记。
沈策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他便披上行军袍,走出了临时充当帅府的城楼。昨夜的庆功酒他只抿了两口,心中的沉重远盖过了胜利的喜悦。五万将士出征,不足五千生还,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沿着城墙缓步前行,脚下的城砖凹凸不平,那是攻城锤撞击的痕迹,是刀剑劈砍的印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伤痕上。
“将军!”一声低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沈策回头,见是校尉赵虎,他左臂的伤口刚被包扎好,纱布上还渗着淡淡的血丝。赵虎是雁门关的老兵,跟着沈策征战多年,此次守城战中,他率领的小队死守西侧城墙,最后只剩下不到十人。
“伤口怎么样了?”沈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
赵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沾着尘土的牙齿:“不妨事,军医说再养几日就能提刀了。将军,弟兄们都在城外清理战场,想把阵亡的弟兄们都收敛回来,好好安葬。”
沈策点了点头,心中一阵酸楚。昨夜大军入城后,他便下令优先清理战场,搜寻幸存的士兵和阵亡将士的遗骸。但城外战场绵延数十里,尸横遍野,想要一一辨认、收敛,并非易事。
“让弟兄们仔细些,”沈策沉声道,“每一具遗骸都要做好标记,若是能辨认出姓名籍贯,务必记录下来。战死的弟兄都是大炎的功臣,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更不能让他们的家人连尸骨都寻不到。”
“是!”赵虎用力点头,转身正要离去,又被沈策叫住。
“告诉弟兄们,安葬之后,在城外修一座忠烈祠,把所有阵亡将士的姓名都刻在石碑上。日后,我们也好时常祭拜,让后人记住他们的功绩。”沈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赵虎眼眶一热,重重地行了个军礼:“末将遵令!”
沈策继续沿着城墙前行,走到东侧城墙时,看到几名士兵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具具遗体抬上担架。其中一具遗体身上穿着残破的小兵服,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正是之前被他救下的小虎。沈策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了过去。
小虎的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显然是被北蛮的弯刀所伤。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双手却依旧紧紧攥着一把断矛,矛尖上还沾着北蛮士兵的血迹。
“将军……”抬担架的士兵看到沈策,声音哽咽着低下了头。
沈策伸出手,轻轻拂去小虎脸上的尘土,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这个年轻的士兵,在守城战中从最初的胆怯到后来的奋勇杀敌,他的成长沈策看在眼里。昨夜庆功时,他还念叨着小虎伤愈后要给他庆功,没想到,却等到了这样的结果。
“把他好好安葬,”沈策的声音有些颤抖,“碑上刻清楚,雁门关守军,小虎。”
“是,将军。”
沈策转过身,不愿再看那具年轻的遗体。他怕自己忍不住落泪,在将士们面前失了分寸。但眼角的湿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悲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这场胜利,终究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走到城门处时,沈策看到李靖正在指挥士兵们搬运物资。援军带来的粮草、药品、兵器堆满了城门两侧,工匠们已经开始修复破损的城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生机与希望。
“沈将军,一夜未歇?”李靖看到沈策,快步走了过来。他身上的铠甲也未卸下,眼中带着一丝疲惫,但精神依旧矍铄。
“李将军不也一样?”沈策勉强笑了笑,“城外的遗骸清理得如何了?”
“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李靖叹了口气,“北蛮的尸体都集中焚烧了,避免滋生瘟疫。我们的弟兄,已经收敛了三千多具,还有一些散落在远处,正在搜寻。”
沈策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下令修建忠烈祠,让所有阵亡将士的姓名都能流传后世。另外,阵亡将士的家属,还需要朝廷多加抚恤,不能让他们寒了心。”
“沈将军所言极是,”李靖说道,“我已经写好了奏折,详细禀报了雁门关血战的情况,请求朝廷厚恤阵亡将士家属,同时嘉奖幸存的将士。奏折已经派人快马送往京城,相信很快就会有批复。”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在朝廷批复下来之前,我们得先做点什么。雁门关附近的百姓大多流离失所,不少将士的家属也在其中,我们得尽快安置他们,给他们提供粮食和住所,让他们能安稳下来。”
沈策深表赞同。守城战中,雁门关附近的村庄遭到北蛮劫掠,不少百姓家园被毁,只能躲进山中避难。如今战乱平息,是时候让他们重返家园,重建家园了。
“我已经让军需官统计了粮食和物资,”沈策说道,“今日便派人前往附近的山区,寻找流离失所的百姓,将他们接回城中安置。同时,组织士兵帮助百姓修缮房屋,开垦荒地,尽快恢复生产。只有百姓安定了,边境才能真正安稳。”
“好!”李靖赞许地点了点头,“沈将军考虑周全。此事就交给你负责,我来统筹军队的整编和城防的加固。如今北蛮主力虽被歼灭,但残余势力仍在北方游荡,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们必须尽快做好准备。”
两人商议完毕,便各自忙碌起来。沈策回到城中,召集了几名军需官和地方官吏,详细部署了安置百姓的事宜。随后,他亲自率领一队士兵,前往附近的山区寻找百姓。
山路崎岖难行,晨雾尚未散尽,视线受阻。沈策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虽然北蛮主力已经溃败,但不排除有小股残部潜伏在山中,骚扰百姓。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沈策心中一动,立刻下令队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
穿过一片密林,前方出现了一处小小的山洞。洞口坐着几名老弱妇孺,正低声啜泣着。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身上还带着泥土和伤痕,显然是遭受了不小的苦难。
“乡亲们,我们是雁门关的守军,”沈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洞口,温和地说道,“北蛮已经被我们击退了,现在安全了,你们可以跟我们回城里了。”
洞口的百姓们听到声音,抬起头,眼中满是警惕和恐惧。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站起身,打量着沈策和身后的士兵,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们……真的是大炎的军队?北蛮……真的被打跑了?”
“千真万确!”沈策取下头盔,露出一张疲惫却真诚的脸,“我是雁门关副总兵沈策,这位是镇西大将军李靖率领的援军,我们已经彻底歼灭了北蛮主力,雁门关安全了。”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救了!”
其他百姓也纷纷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哭声渐渐变成了欢呼声。沈策让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分给百姓们。百姓们饿了太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老丈,你们这里还有多少乡亲?”沈策问道。
老者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们这个村子原本有三百多人,北蛮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被杀害了,剩下的几十人跟着我躲进了山里,分散在各个山洞里。”
“麻烦老丈带路,我们把其他乡亲都接回去。”沈策说道。
老者连忙点头,带着沈策的队伍在山中穿梭。一路上,他们陆续找到了十几个山洞,接回了近百名百姓。这些百姓中有老人、妇女、孩子,还有几名受伤的青壮年。他们看到士兵们,就像看到了救星,纷纷围了上来,诉说着北蛮的残暴和自己的遭遇。
沈策一边安抚百姓,一边下令士兵们照顾好受伤的人。直到中午时分,他们才带着所有百姓回到了雁门关。城中已经准备好了临时的安置点,军需官正在分发粮食和衣物,军医也在为受伤的百姓诊治。
百姓们看到整洁的安置点和充足的物资,脸上都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一名妇女抱着孩子,对着沈策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将军救命之恩!若不是将军,我们母子俩恐怕早就死在北蛮手里了。”
“乡亲们不必多礼,”沈策连忙扶起她,“守护百姓是我们军人的职责。你们安心住下,日后我们会帮你们重建家园,让你们过上安稳的日子。”
安置好百姓后,沈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军营。此时,李靖正在组织士兵们进行整编。雁门关幸存的五千将士中,有两千多人受伤,能够立刻参战的不足三千人。李靖将这三千人与援军的三万骑兵整合在一起,分成了五个营,每个营七千余人,分别由经验丰富的将领统领。
“沈将军,你来的正好,”李靖看到沈策,说道,“我正想跟你商议,让你担任前军主将,率领五千精锐骑兵,负责边境的巡逻和警戒。北蛮残余势力可能会在边境一带活动,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防止他们偷袭。”
“末将领命!”沈策抱拳应道。他知道,边境线漫长,北蛮残部熟悉地形,想要彻底肃清并非易事,巡逻警戒的任务十分艰巨。
“另外,”李靖说道,“我已经派出了多批斥候,深入北方打探北蛮残余的动向。根据目前传回的消息,北蛮可汗死后,残余势力分成了三股,分别逃向了黑风谷以北的草原、西北的戈壁和东北的山林。他们虽然元气大伤,但仍有数千人,且都是精锐,不可小觑。”
沈策点了点头,说道:“李将军放心,末将定会加强边境巡逻,一旦发现北蛮残部的踪迹,立刻禀报,并相机行事。”
“好!”李靖说道,“你切记,不可贸然深入草原追击。北蛮残部熟悉地形,且可能设有埋伏,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巩固边境防御,保护百姓安全,待时机成熟,再一举将其肃清。”
“末将明白!”
整编完毕后,沈策立刻率领五千精锐骑兵,前往边境线巡逻。雁门关的边境线长达数百里,地势复杂,有高山、有平原、有戈壁,巡逻起来十分困难。沈策将骑兵分成了十个小队,每个小队五百人,分别负责不同的区域,相互呼应,形成了一道严密的防线。
沈策亲自率领一支小队,前往黑风谷以北的草原。这里是北蛮主力撤退的方向,也是残余势力最有可能盘踞的地方。草原辽阔无边,风吹草低见牛羊,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
“将军,前方发现了一处营地的痕迹!”一名斥候快马赶来禀报。
沈策心中一紧,立刻下令队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走了大约十里路,前方出现了一片废弃的营地。营地中有数十顶帐篷,已经被烧毁,地上散落着一些兵器、盔甲和马粪,显然是北蛮残部留下的。
沈策翻身下马,仔细查看了一番。帐篷的灰烬还是热的,马粪也很新鲜,说明北蛮残部离开这里还不到一天。
“将军,看来北蛮残部就在这附近活动!”一名校尉说道。
沈策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传我命令,队伍散开,呈扇形搜索。一旦发现北蛮残部的踪迹,不要轻易出击,立刻禀报!”
“是!”
骑兵们立刻散开,在草原上展开了搜索。沈策骑着马,站在一处高地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草原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的战袍猎猎作响,也掩盖了马蹄声和脚步声。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名斥候快马回报:“将军,西北方向三十里处,发现了一支北蛮骑兵,大约有五百人,正在劫掠一处牧民的营地!”
沈策心中一怒,北蛮残部竟然还敢如此猖狂!他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务必解救牧民,歼灭这股北蛮残部!”
五千骑兵如同离弦之箭,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三十里的路程,骑兵们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远远望去,只见五百名北蛮骑兵正在围攻一处牧民的营地,牧民们的帐篷被烧毁,牛羊被赶走,不少牧民倒在血泊中,惨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杀!”沈策一声令下,骑兵们如同猛虎下山,向着北蛮骑兵冲去。
北蛮骑兵没想到会突然遇到大炎的精锐骑兵,顿时慌了神。他们放弃了劫掠,想要掉头逃跑,但已经来不及了。沈策率领的骑兵如同铁壁一般,将他们团团围住。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沈策大声喊道。
北蛮骑兵们却并不投降,他们挥舞着弯刀,疯狂地向着骑兵们冲来。一场惨烈的厮杀在草原上展开。沈策手持弯刀,身先士卒,冲入了北蛮骑兵的阵中。弯刀挥舞,寒光闪烁,每一刀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北蛮骑兵纷纷倒在他的刀下。
骑兵们也个个奋勇杀敌,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马刀,与北蛮骑兵展开了殊死搏斗。草原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厮杀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的战争画卷。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五百名北蛮骑兵便被全部歼灭。沈策率领骑兵们解救了幸存的牧民,将被抢走的牛羊还给了他们,又留下了一些粮食和药品,安抚他们的情绪。
牧民们对着沈策和骑兵们连连道谢,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牧民捧着一碗马奶酒,走到沈策面前,说道:“将军,多谢你们救了我们!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沈策接过马奶酒,一饮而尽,说道:“老丈不必客气,保护百姓是我们的职责。你们尽快收拾一下,搬到雁门关附近居住,那里比较安全。”
老牧民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解决了这股北蛮残部后,沈策率领骑兵们继续在草原上巡逻。接下来的几日,他们又陆续遇到了几股小规模的北蛮残部,都一一将其歼灭。北蛮残部得知沈策率领精锐骑兵在边境巡逻,再也不敢轻易南下劫掠,边境线暂时恢复了平静。
回到雁门关后,沈策向李靖禀报了边境巡逻的情况。李靖对沈策的表现十分满意,说道:“沈将军辛苦了!有你在边境巡逻,我就放心多了。如今边境暂时安稳,我们可以集中精力进行城防加固和百姓安置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雁门关呈现出一派繁忙而有序的景象。士兵们和百姓们一起,加固城墙,修复城门,增设箭楼和防御工事。工匠们日夜赶工,打造新的兵器和铠甲。百姓们则在士兵的帮助下,修缮房屋,开垦荒地,播种庄稼。城中的忠烈祠也顺利完工,阵亡将士的姓名被一一刻在石碑上,沈策和李靖率领全体将士,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
祭奠仪式当天,天空阴沉,飘着细雨。沈策和李靖身着铠甲,站在忠烈祠前,身后是排列整齐的士兵和前来祭奠的百姓。沈策手持香烛,走到石碑前,深深鞠了三躬,声音哽咽地说道:“各位弟兄,你们用鲜血和生命守住了雁门关,守住了身后的山河百姓。你们的功绩,永载史册,万古流芳!沈策在此立誓,定会守护好这片土地,守护好你们的家人,不让你们的牺牲白费!”
士兵们和百姓们也纷纷鞠躬行礼,泪水混着雨水,从脸上滑落。整个祭奠仪式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悲痛与崇敬之情。
祭奠仪式结束后,沈策独自一人留在了忠烈祠。他走到刻有小虎姓名的石碑前,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字迹,心中充满了愧疚与思念。如果当初他能多留意一下小虎,如果当初他能早点派出援军,小虎或许就不会死了。
“将军,外面雨大,您还是回去吧。”一名亲兵轻声劝道。
沈策摇了摇头,说道:“我再陪陪他们。”
亲兵不再多言,默默地站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天空放晴,一道彩虹出现在天边,映照在忠烈祠的石碑上,仿佛是阵亡将士们的英灵在微笑。沈策站起身,望向远方的草原。他知道,边境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北蛮残部仍在北方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未来面临多大的困难和挑战,他都会和雁门关的将士们一起,用鲜血和生命,守护好这片土地,守护好身后的山河百姓。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快马赶到忠烈祠外,大声禀报:“将军!李将军有令,让您立刻前往帅府议事!京城传来消息,朝廷的封赏和新的指令已经到了!”
沈策心中一动,转身走出了忠烈祠。他知道,新的挑战即将到来,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雁门关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