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苏青鸾肩上,腿脚发软,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灵汐公主另一侧扶着我,手臂微微发抖,可她没松手。我们三人就这样慢慢挪进内殿,门在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间寝殿冷得很,墙角摆着一张寒玉床,通体泛青,表面结了一层薄霜。苏青鸾先把我扶上去,我躺下时脊背一凉,寒气顺着骨头往上爬。她又转身去扶灵汐,动作轻了些,像是怕碰坏什么易碎的东西。
“你得躺着。”她对灵汐说。
灵汐没争辩,靠着床沿坐下,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苏青鸾从怀中取出布条,重新缠紧她手腕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可那道口子很深,边缘发紫。
我闭了会眼,耳边只有三人浅浅的呼吸声。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冰霜在玉床上缓慢蔓延的声音。我知道不能睡,可眼皮越来越沉。
忽然,我察觉到一丝异样。
寒玉床下的地面有动静,极细微,像是沙粒滚动。但更奇怪的是,那声音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和我体内残存的寒毒波动隐隐呼应。我猛地睁开眼,盯着床板下方的缝隙。
“床下有虫。”我低声说。
苏青鸾立刻抽剑,剑锋直刺床板接缝处。木屑飞溅,一声闷响后,黑压压的东西从裂口涌出,密密麻麻爬满地面。那些虫子形似甲壳,通体幽蓝,背上浮着淡青纹路,爬动时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像是铁器刮过石面。
我撑起身子,双手拍向床面。寒气自掌心爆发,霜纹迅速扩散,在我们头顶凝成半球形冰罩,将三人罩在其中。几只扑上来的虫撞在冰壁上,发出“啪”的轻响,随即被冻住,贴在表面不动了。
“是清虚子养的。”我喘了口气,“专噬精血,遇热则活,遇寒则僵。”
苏青鸾站在床前,剑尖横在身前,目光紧锁地面。那些虫没有退,反而越聚越多,在床下堆叠成团,像一团不断蠕动的黑潮。她挥剑斩下,一只近身的虫被劈成两半,断口流出墨绿色的液体,落在地上冒起白烟。
灵汐忍着不适,伸手从冰罩边缘捡起一只死虫。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可还是仔细翻看了虫身。她盯着虫背的纹路,眉头一点点皱紧。
“这虫……我在德妃宫外见过。”她声音很轻,却让空气一下子绷住了,“藏在香炉灰里,当时我以为是寻常秽物,让人扫了出去。”
苏青鸾侧头看她:“你确定?”
“确定。”灵汐点头,“那种幽蓝色,还有背上的纹,一模一样。而且它们怕火,宫人焚香时,这些虫都会避开热源,躲进墙缝。”
我盯着床下那片蠕动的黑影,脑子里转得很快。清虚子为何要在寒玉床下埋这种虫?他若想杀我们,刚才在厅堂就有无数机会。可他没有动手,而是让我们走到这里,安顿下来——仿佛知道我们会来这间寝殿。
除非,这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不是杀人用的。”我说,“是监视。”
苏青鸾握剑的手紧了紧:“什么意思?”
“这些虫以寒气为引,靠体温感应活人行踪。”我看着冰罩外堆积的虫群,“它们不攻击,只是聚集、记录。清虚子要的不是我们的命,是他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灵汐低头看着手中的虫尸,指尖轻轻抚过那层幽蓝外壳。“德妃宫中有,寒玉床下有……”她声音低下去,“难道她也……”
话没说完,床下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爬动声。虫群开始有规律地移动,排列成某种形状。我心头一紧,立刻催动寒气加固冰罩。苏青鸾也察觉不对,剑尖指向地面裂缝。
“它们在拼字。”她说。
我看过去,虫子正缓缓组成三个扭曲的符号——像是古篆,又像是符文。我不认得全貌,可其中一个偏旁让我心口一沉。
那是“沈”字的左半边。
我刚想开口,灵汐忽然抬手,把那只死虫按在掌心,用力一捏。虫壳碎裂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摊开手,露出里面一点暗红粉末。
“这不是自然生成的虫。”她声音发紧,“体内有药渍残留,像是被人喂过某种丹方,才能存活于寒玉之下。”
苏青鸾盯着她:“谁会做这种事?”
“能进出德妃宫,又能接触寒玉床的人。”灵汐抬头,目光穿过冰罩,“要么是太医院的人,要么……是宫中执事亲信。”
我靠在玉床上,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清虚子一个人做不到这些。他在明,背后还有人在暗中配合。德妃、太医院、寒玉床——这些线索串在一起,指向一个更大的网。
而我们,已经走进去了。
苏青鸾忽然蹲下身,剑尖挑起一块碎冰,对着虫群反射微光。她试了几次,发现虫子会对光线变化产生反应,立刻移开位置。
“它们怕强光。”她说,“但不怕冷。”
“那就用光逼它们出来。”我撑着坐直,“你制造亮源,我封冻。”
“你还能运功?”她回头问我。
“不能,但我可以借势。”我伸手按在玉床上,寒玉本就与我体内寒毒同源,此刻成了最好的媒介。只要我能引导一丝真气进去,就能让整张床变成冰阵。
灵汐把剩下的虫尸放进袖中,动作很慢,但眼神坚定。“我去点灯。”她说。
“不行。”苏青鸾拦住她,“你失血太多,不能再耗神。”
“那你们谁去?”她反问,“你守在这里,她动不了。我不去,谁去?”
两人对视片刻,苏青鸾终于松手。灵汐扶着床沿起身,一步步走向墙边的铜灯架。她的脚步虚浮,可每一步都稳稳踩在地上。
我闭上眼,集中残余真气。寒玉开始发颤,霜纹从我掌心向外蔓延。冰罩内部温度骤降,外面的虫群躁动起来,纷纷后退。
就在这时,灵汐点燃了灯。
火光亮起的瞬间,虫群剧烈骚动,争先恐后往床下钻。苏青鸾立刻出剑,剑锋划过地面,挑裂更多缝隙。我趁机发力,寒气如潮水般涌出,整张寒玉床瞬间结出厚厚冰层,连带床下空间也被冻结。
冰层里,无数虫子被冻住,层层叠叠嵌在透明的冰晶中,像一簇簇幽蓝的花。
灵汐走回来,靠在床边,呼吸急促。她看着冰层里的虫群,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包扎的手腕。
“我试药的时候,总觉得药性变化太快。”她低声说,“不是配比问题,是有人在中途换过方子。每次我尝完,都会头晕一阵,像是中了什么缓毒。”
我睁眼看向她:“所以你早就察觉不对?”
她点头:“但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方式盯梢。这些虫……不只是看,它们还能听。”
苏青鸾握剑的手一紧:“你是说,我们在厅堂说的话,全被传出去了?”
“很可能。”灵汐看着我,“包括你说的‘真正的解方不在经书里’。”
我心头一震。
如果这话传到了清虚子耳中,他知道我已经看穿他,不会再留任何余地。接下来的每一刻,都是生死之局。
苏青鸾站起身,剑尖垂地,目光扫过冰层下的虫群。她忽然弯腰,用剑尖挑出一只未完全冻死的虫。那虫还在轻微抽搐,背部的纹路微微发亮。
“它在传递信息。”她说,“现在还在传。”
我盯着那只虫,慢慢伸出手。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它的瞬间,虫背的纹路突然爆发出一道刺目蓝光,直冲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