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木瑜端着满满一大碗汤药来到云清房内。
晏珩君还在熟睡,她不忍心打扰,就施了一个和琅风学来的小法术,将药汤温着,等他什么时候醒了再喂他喝药。
她坐到晏珩君塌边的小凳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消瘦苍白的面庞。
才几日光景,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
木瑜目光落到他搭在锦被上的手,轻轻拎起被角,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她一边小心地掖被角,一边紧盯着晏珩君的眉眼,生怕他有哪怕一丁点不适。
晏珩君迟迟未醒,木瑜就安静坐在床边,什么也不做,只是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他。
那种醒来见不到他,不知道他安危如何的感觉太过糟糕。哪怕知晓他如今已无大恙,她还是没办法真正安心。
只有亲眼看见他好好地,她才能感到心安。
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怕。
不知在床边守了多久,但她始终看不厌,甚至贪心地想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永远追随他。
她埋下脑袋,轻轻趴在他床边,脑海里混乱地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连串事,忍不住嘀咕:“哪有这么冷酷无情的父亲,连自己孩子也下这么重的手。”
她始终不明白,救人到底有什么错,他又有什么错。
什么轮回纲常,说到底不就是一群神仙享受着凡人供奉,却对人间苦难坐视不理。不但如此,还搬出一大堆条条框框的大道理,要你明事理,知进退,不能因眼前一时灾厄而破坏来日福运……
想到这些,木瑜就想笑。
说什么来日。
人都死绝了,即使投胎转世又或福泽后代,也不是原本那人了。
福气不能恩泽己身,那要这种狗屁福气作甚?
“帝君不单单是我父亲,更是天界之主,他亦有他的责任。”
木瑜愣了一下,连忙抬头欣喜道:“仙君你醒了,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最初的欣喜散去,木瑜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声音也越来越小,底气不足。
木瑜抬眼看了晏珩君一眼,没多久又泄气地垂下脑袋:“我知道。我只是……难受。”
云清坐起身静静看着木瑜,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嗯,我明白,我都明白。”
“明白什么?”琅风推门进来,随口问了一句。
木瑜站起来退到一旁,晏珩君视线随她而动,在她转身前才堪堪收回目光,看向琅风:“你怎么来了?”
“啧,你这臭小子。”琅风语塞地抿唇,随手抛给他一瓶丹药:“从道君那讨来的,对治疗外伤有奇效,赶紧吃了吧,免得还没回天界,你先身死道消了。”
木瑜对‘死’字很敏感,不满地瞪了琅风一眼:“琅风仙君怎能咒我们晏珩君,有些话可不能随便说。”
琅风双手合十,立即反省道:“我的错。瞧我这张臭嘴,该打。”他作势拍了几下自己的嘴,又笑着问木瑜:“木姑娘大人有大量,可否原谅在下?”
他向来是这种插科打诨的性子,接话的能力比吃饭还娴熟,嘴皮子一张一合间,风流本性立马暴露无遗。
晏珩君斜睨了琅风一眼。
琅风眉毛一挑,冲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随后就在空地上变出一张躺椅,顺势躺了上去。
朝夕相处,木瑜早就习惯了琅风不着调的说话方式,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把桌上的汤药端来递给晏珩君。
“多谢瑜儿,这段日子行库你了。”
“仙君不用客气,只是一点小事,算不上麻烦。”
琅风单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听着那边宫廷礼教般的客气对话,越听越觉得像白开水一样无趣,听着听着就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大客气遇上小客气,客气加倍,客气客气太客气。
他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逗笑,回过神才发现,木瑜那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琅风没起身,目光却不似往常那样懒散惺忪:“云清,我们该回去了。我刚得到消息,瑶湘和苍曜神君已经返回天界。”
“嗯。”
晏珩君看着窗外独属与人间的景色,没有多说什么。就连一向活跃气氛,精通凡间说学逗唱一门的琅风也没有再出声。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晏珩君看着门外一闪而过、正和水悦说笑的木瑜,低声道:“回去后,你便带她走吧。”
琅风深深看了晏珩君一眼,难得没有插科打诨,也没有同他玩笑,只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也好。”
—
凡间灵气稀薄,不利于晏珩君休养。琅风大手一挥,把他们这段时间买入的东西全都带回了天界。
时轩池阳还没来得及消化他们突然回归的惊喜,就一头扎进了整理物品的大工程里。
木瑜因为担心晏珩君的身体,把分配给自己的那部分物品赶紧收拾好,忙不迭地跑去了弦月阁。
关心则乱,她在弦月阁找了一圈,才突然想起来晏珩君去了帝后住处,这会儿时辰还早,应该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
闲来无事,她边走边逛,就走到了霜临园。
园中那棵梨花树早已经花瓣凋零,徒留枝干。哪怕是灵力充沛的天界,也没办法违逆四时轮转,强留花期。
“看招!”
木瑜正为梨花树的花叶凋零而感伤,身后却突然冒出来一道桀骜飞扬的男声。
“啊呀!木瑜快躲开!”
木瑜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但已经来不及避让,凌厉的掌风气势汹汹劈下。
就在木瑜闭眼的下一刻,手刀悬停在她面门前,一道带些挑衅意味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却不是对他所说。
“怎么样,服不服?”
“切,伏然你乘人之危,不算不算。不论如何,木瑜都是咱们这一族锦鲤中最先化形的天才,就算你再怎么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
木瑜听见熟悉的声音,睁眼看向眼前马尾高束,一身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不可置信道:“你是……伏然,你居然化形了。”
木瑜上下看了看,很难将眼前这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和金色锦鲤看作同一个人\/鱼。
伏然环抱着双臂,一如既往端着下巴看人,冷哼了声:“怎么,只许你化形,不许我厚积薄发?我本就是族中最有望化形的俊才,修炼人身此等小事不过是手到擒来。”
小白听不下去的哼哼:“木瑜你别伏然吹牛,还说什么手到擒来~,你离开这四五个月,他没日没夜都在修炼,直到昨天夜里才修炼成人的。”
小白嘴上拆台,但心里是很佩服伏然的,不谈木瑜这样能够借仙君灵气化形的独一份机缘气运,伏然能凭实力修炼成人,本身就是值得敬佩的存在。
只不过伏然这人嘴巴实在太烦,一张口就让鱼忍不住想揍人。
木瑜此刻的注意力却不在化形这件事,她惊讶地望向鱼塘里的小白:“你是说我离开了四五个月?仙凡两界的时间竟然是互通的?不都说什么‘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吗?”
伏然当即翻了个白眼:“你是民间话本看多了吧?创世神开辟此间世界,天上地下,同处一个位面,怎可能一方流速缓慢,另一方光阴如梭?”
木瑜摸了摸鼻子,心想我又不是原住民,我哪知道你们这地方有另一套运行规则。
不等伏然这张嘴再说出什么更刻薄的话,木瑜主动开口:“你昨日才化形,应该还没出过清霁宫,好好逛过天界吧。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她心里惦记着栖云台这个可以纵览天界风光的绝妙去处,打算等伏然被天界风光震住的时候,狠狠嘲笑他一顿,好好治一治他的毒舌属性。
木瑜压下上翘的嘴角,领着伏然直奔栖云台。
她身上带有晏珩君给的玉牌,即使遇到巡逻天兵也能畅通无阻。
别以为她没看见,伏然发现她能够在天界自由出入时,眼底极力掩饰的愕然。
木瑜面上不动声色,但身后无形的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她没有戳破伏然,只等到栖云台再‘一击毙命’。
邻近栖云台时,有几名侍女手中捧着流光溢彩的布料从他们身旁经过。
恰好同行了一段路程,虽然侍女们说话声音很轻,但木瑜还是清楚听见了‘晏珩君’几个字,不由得全神贯注,仔细听了听。
“瑶湘仙子前几日回天界了,那仙子和晏珩君的婚事是不是就快提上日程了?”
“那可不,瑶湘仙子与晏珩君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婚事自然不能再拖下去,想来天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仙子同晏珩君生得那样好看,也不知道将来的小主子会有多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