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内的混乱随着骆涵之的死亡和张宝玥的惊魂未定而暂告一段落。
雷奔收起强弓，快步走到萧煜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请罪：“王爷！方才情况危急，属下唯恐骆涵之狗急跳墙伤害唐大人，不得已自作主张，放箭射杀！擅自行动，惊扰王爷，还请王爷降罪！”
萧煜脸上还残留着唐清羽那一巴掌带来的火辣触感和内心的刺痛，他看了一眼雷奔，又望向唐清羽离去的方向，眼中一片晦暗。
他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罢了，你也是职责所在，担心清羽的安危。起来吧，退下。”
雷奔并未立刻起身，犹豫了一下，又道：“王爷，唐大人似乎对此事有所误会……不如，让属下去向唐大人解释清楚？箭是属下放的，与王爷无关……”
萧煜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和落寞：“不必了。如果她心里真的信我，认定我不会做出背后暗箭伤人之事，又何需你去解释？她若不信……解释再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雷奔退下，自己则独自站在原地，望着义庄外沉沉的夜色，久久未动。
另一边，唐清羽带着席云回到了提点刑狱司。司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阴霾。
席云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大，那个……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唐清羽语气平淡。
“我觉得……这次你对萧煜，可能……有那么一点点过分了。”席云斟酌着用词。
唐清羽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哦？你想说的，是‘亿’点点吧？”
席云见她接话，胆子大了些，继续说道：“我不是要偏帮谁。只是，像骆涵之那样的亡命之徒，身上背着三条人命，情绪极度不稳定，挟持人质，本来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萧煜……或者他手下的人，为了确保人质和你这个提刑官的安全，果断将其射杀，于法于理，其实……并没有错。”
唐清羽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之所以提出交换，去做他的人质，就是因为我有把握，能够说服他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他并非完全丧失理智之人。”
“可是老大，”席云反驳道，“他杀了三个人啊！张太傅、张忠、郑国良！就算他当时投降了，按照律法，结果还不是一样要判死刑？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程序与结果！”唐清羽语气加重，“他杀张太傅、张忠，是为血亲复仇，情有可原，若在公堂之上陈明冤情，未必不能争取到改判，比如流放，而非立即处斩。而郑国良之死，亦有敲诈勒索在前。律法之外，尚有人情天理。直接射杀，是剥夺了他接受审判、陈述冤情的机会，也违背了我试图以非暴力方式解决危机的初衷。”
席云叹了口气：“流放？宁古塔那样的苦寒之地，据说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一生受尽折磨，跟死了又有多大区别？”
“只要活着，就总有希望。”唐清羽目光坚定，“或许会遇到大赦，或许能在流放地挣扎出一条生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席云摇了摇头，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老大，我知道你同情骆涵之的遭遇，欣赏他是条汉子。但我还是认为，在那种千钧一发的危急情况下，优先确保活着的人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萧煜的做法，符合大多数人的选择和官府的应急准则。你不能因为同情一个犯人，就去迁怒一个真正关心你、想要保护你的人。”
唐清羽忽然沉默了，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良久，才用一种近乎飘忽的语气说道：“人，未必是萧煜下令杀的。”
席云一愣：“什么？老大你的意思是……雷奔真的是自作主张？那你为什么还……”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你是要借着这件事，故意与他撇清关系？”
唐清羽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决绝：“我跟他，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观念、认知、处事方式，甚至对律法和生命的理解，都存在差异。要在一起，需要面对的阻力太多，来自皇室的，来自世俗眼光的，来自我们自身理念冲突的……与其未来在无尽的痛苦和磨合中相互消耗，不如趁现在，划清界线，对彼此都好。”
她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疏离，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嘲：“况且，我可是要成为大乾朝第一女提刑的人，一心搞事业才是正理。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席云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知道，唐清羽一旦做了决定，便很难更改。
几日后，张宝玥再次来到提点刑狱司。
她依旧是一身素衣，但妆容精致，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憔悴和焦虑。
她见到唐清羽，开门见山地说道：“唐大人，王爷他……他这几日将自己关在府中，借酒消愁，心情极差，人都瘦了一圈。”
唐清羽正在翻阅卷宗，头也没抬，语气公事公办：“张二小姐，提点刑狱司公务繁忙，若无事关案件的线索提供，请恕本官不便接待。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张宝玥被她的冷淡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直接表明了来意：“唐大人快人快语，那我也就直说了。如果你心里还有王爷，还想和他在一起，那就不要再这样折磨他，放下身段，去看看他，你们好好谈谈。如果你心意已决，想要斩断情丝，那便干脆断得彻底一些！请你上书朝廷，主动请辞，调离邺都！离开王爷的视线！让他彻底死心！”
唐清羽终于从卷宗中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张宝玥，那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让张宝玥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虚。
“说完了？”唐清羽淡淡地问道。
“……说完了。”
“那就请回吧。本官如何行事，不劳张二小姐费心。”唐清羽下了逐客令。
张宝玥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一阵青白，最终只能悻悻离去。
张宝玥走后，唐清羽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很久，烛火映照着她的侧脸，明暗不定。
她思考了一夜，权衡了所有利弊，回顾了与萧煜的点点滴滴，也思考了自己未来的道路。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唐清羽便换上了正式的官服，叫上了席云。
“老大，这么早，我们去哪儿？”席云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唐清羽目光坚定，望向皇宫的方向，清晰地说道：“收拾一下，随我进宫，面圣。”
席云瞬间清醒，瞪大了眼睛：“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