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芬一走,整个家里的空气都仿佛清新了不少。
周宝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着正在给安安扎辫子的周苏苏,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
“姐……我……我今天干点啥?”
周苏苏抬起眼,打量了一下这个便宜弟弟。
十六七岁的年纪,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身子板很瘦弱,但个子却不矮。
皮肤是乡下孩子特有的黝黑,一双眼睛倒是很亮,就是总带着一股子怯生生的劲儿。
典型的被强势母亲压制久了的老实孩子。
“你会干什么?”周苏苏问。
周宝根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我……我会喂猪,会割草,会种地,还会编筐……”
他说了一堆,全是农活。
周苏苏听完,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主意。
她没有让他进卧室去照顾陆战,也没有让他插手厨房的事。
那些核心区域,她信不过任何人。
她指了指窗外那个因为没人打理而有些荒芜的小院子。
“看到那片空地了吗?”
周宝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那就是你的责任田。”周苏苏的语气像似在分配任务,“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之内,我要在那儿看到绿油油的青菜。”
“啊?种……种菜?”周宝根愣住了,他以为姐姐会让他干什么高难度的活,没想到就是种菜。
“对,种菜。”周苏苏继续说道,“工具房里有锄头和铁锹。种子和肥料,你自己想办法去镇上的供销社买。钱,我先借你二十,以后从你工资里扣。”
“工……工资?”周宝根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对,工资。”周苏苏的语气平淡,“留在这里,不是白干活。从这个月开始,我每个月给你开十五块钱工资。干得好有奖金,干不好扣钱。”
“活,就两样。”
“第一,把院子给我打理好了。除了种菜,我还要看到鸡和兔子。”
“第二,安安上下学,你负责接送。路上要是让她磕了碰了,或者被人欺负了,我拿你是问。”
是的,安安暂时也在军区大院的幼儿园读书。
“听明白了吗?”
周宝根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
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来给姐姐当牛做马,不仅有独立的责任田,还能负责接送小外甥女这么重要的工作,最关键的是还有工资拿?!
他活了十七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对待!
“听……听明白了!”
他猛地回过神,挺直了腰杆,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回答道。
那声音洪亮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
从那天起,周宝根就像一台上满了发条的小马达,开始了他笨拙却又充满了干劲的帮手生涯。
他真的是个干农活的好手。
没过几天,那片荒芜的小院就被他翻得整整齐齐,起好了一垄一垄的菜畦。
他还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一些旧木板和铁丝网,叮叮当当地在院子角落里搭起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鸡舍和一个兔子笼。
很快,几只咯咯哒的老母鸡和两只雪白的长耳兔,就成了这个院子里的新成员。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院子,给菜浇水,喂鸡喂兔,忙得不亦乐乎。
然后就揣着周苏苏给他画的简易地图和那二十块启动资金,跑到镇上去,跟供销社的大爷大妈们讨价还价,买回来各种各样的菜籽。
菠菜、白菜、小青菜……
他把菜畦规划得整整齐齐,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农。
到了点,他就准时等在幼儿园门口,是个合格的舅舅。
安安一出来,他立刻迎上去,接过她的小书包,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身前。
一路上他话不多,但只要安安问什么,他都会想尽办法回答。
“舅舅,天上的云为什么会动呀?”
“呃,风吹的……”
“舅舅,小鸟为什么会飞呀?”
“呃,它有翅膀……”
虽然回答得笨拙又没什么科学依据,但安安却很喜欢这个闷不做声、却总会默默跟在她身后随时准备保护她的舅舅。
每天清晨,周苏苏都能在鸡鸣声中醒来。
推开窗,就能看到院子里那一片正在茁壮成长的绿意。
安安放学回来,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着舅舅,去给小兔子喂胡萝卜,或者去鸡窝里掏刚下的、还带着温度的鸡蛋。
孩子的笑声、鸡鸣兔叫声、还有周宝根在院子里劳作时发出的叮当声……
这些充满了生活的声音,取代了监护仪那单调的“滴滴”声,成了这个家新的背景音乐。
周苏苏知道,这正是陆战的灵魂,最需要听到的声音。
这天下午,安安从幼儿园带回来一个老师教的手工作业——用小草编蚱蜢。
她笨手笨脚地编了半天也没编出个像样的东西,急得小嘴都撅了起来。
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周宝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那几根稻草。
只见他那双粗糙却异常灵活的手上下翻飞,没过几分钟,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哇!舅舅你好厉害呀!”安安的眼睛瞬间就变成了星星眼,崇拜得不得了。
周宝根被外甥女夸得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安安拿着那个草编的小兔子宝贝似的看了半天,然后突然拉起周宝根的手就往屋里跑。
“走!舅舅!我们去给爸爸唱歌!”
“啊?唱歌?”周宝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行的,我不会唱歌。”
“会的会的!我教你!”
安安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跑到了陆战的床边。
她清了清嗓子,像个小老师一样起头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然后,她一脸期待地看着周宝根。
周宝根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脸涨得像猪肝一样红。
在安安那清澈又充满鼓励的目光中,他憋了半天,最终还是豁出去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带着浓重乡音的、五音不全的嗓子,扯着嗓子唱出了他唯一会唱的一首歌。
那是一首他们老家的、古老而质朴的民谣。
“月亮光光,照谷仓……”
“谷仓里头,有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