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刚过,午后一道惊雷,暴雨忽至。
本来忍着暑热背书的耕读轩的学生们此刻感受到了久违的凉爽,柳致远眼角的余光看向身旁空着的座位,不由得拧起眉头。
周晁已经快有一个月都没来了。
周晁的父亲在端午过去不久便骤然离世,那日周晁还在私塾里读书,管家忽然跑来将他接了回去。
之后就周晁便再也没来过私塾,有人还说周老爷死了,周晁继承一大笔家产加上上面没人管着,他才不会再来吃苦继续念书。
当时陈先生还呵斥了说这话的学生,哪怕他平时教训周晁说他惫懒无状,可是这时候却又出乎人意料的认为周晁还是会来。
而吴幼兰在甘棠那边也有所听闻,毕竟在甘棠消费的食客家中条件算是不错的,周家也在城东,前段时间关于周家的事那边自然也是有不少人私下讨论的。
不过比起私塾里众人觉得周晁能够继承周老爷的一大笔家产相比,吴幼兰听闻当时最被人讨论的是周家老爷死前留给两个儿子的产业。
有传言那偌大的家产几乎全给了长子,幼子只分了极少的一部分,至于那极少究竟有多少也没人知道。
不过因为这话题大家很是乐意八卦起了为什么周家老爷会这么“苛待”幼子。
哪怕这时候礼法上一直强调嫡长子继承,可是真听闻分给幼子很少的时候,家中有幼子的人家也只都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些。
因为是夏季,周老爷也早下葬了,上次周老爷葬礼吊唁时柳致远也是去了的,他远远地瞧了周晁一眼,倒是没看出周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为人子的,伤心悲痛也是难免。
可是这么久周晁还是没有露面,柳致远还是有些担心了。
中午是一场急雨,下了一会便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更加潮湿闷热的午后。
甘棠铺子里,硝石制冰早些日子就给老柳家弄了出来,否则铺子里夏季除了各种美味刨冰以外,也不能还放着冰鉴。
甘棠比起外面倒是凉快许多。
只是中午的那一场急雨过后,地面上蒸腾上来的热气潮湿闷热,这冰鉴都比往日效果差了一些。
“若是明日再这样天气,干脆休息两日算了,这几日人家也不愿出来。”
铺子里的客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吴幼兰也来到了前面叉腰深吸一口冷气。
家中买得起冰的自然不会为了店里的一点凉意大中午跑过来。
家中买不起冰的,你让他再花个几个钱吃糖水那也少有。
这种天气来店里的要么是三两成群好友相聚这才出来玩耍的,要么就是直接唤了家中小厮又或者巷子里小孩,给个一两个铜板过来跑腿将糖水直接送到家中。
铺子里没人,吴幼兰算账算盘打得飞起不说,还能一心二用和柳闻莺吕氏说话。
“对了,你家孩子在家中可还好?今儿要是关店早,稍后你再带些糖水回去?”
吴幼兰看向认真干活的吕氏,吕氏听见吴幼兰的询问,笑着应了吴幼兰的好意。
甘棠的糖水向来不过夜,通常当天也不会剩。
只是这天气太热,出门的人少了,这几日确实也会剩下来,吕氏也不推脱,感谢了一番之后继续回答:“阿萝如和虎头在家中一切尚好,我打算秋天的时候让阿萝去秀坊跟着一些上了年纪的绣娘学些手艺。”
为了让阿萝学得好绣工,刚刚家中好过了一点,吕氏又开始精打细算了起来,毕竟和人学手艺那就是要拜师的,不准备点像样的可怎么做?
等阿萝的手艺学出来之后也能给家里添点进项,到时候说婆家更是好说些。
女儿的未来吕氏倒是想的很清楚,可是她的小儿子呢?
虎头日后能做什么呢?
吕氏的视线不由得飘到了正在柜台那里帮吴幼兰记账的柳闻莺身上,脑海里闪过了一道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的念头——读书。
曾经虎头刚出生的时候,她的相公也念叨着等着虎头长大送去念书,可是相公去世前因为吃药而掏空的家底,吕氏的手忍不住用力攥紧抹布。
如今家中除了一座空宅,郊外佃出去的那几亩薄田收租回来都不够他们娘三一年的口粮呢,她在这想这么远做什么?
不知道吕氏心中的哀愁,吴幼兰只觉得自己今日这嘴巴估计是开了光,一下午生意一直不好,她便也生了早早关门打烊的心思。
“感觉快要下雨了。”
柳闻莺站在铺子门前,抬头看向那阴沉沉的天空,见状,吴幼兰果断拍板决定打烊。
带着闺女回家。
这一入夏,这骤雨惊雷说来就来,他们一家三口对宁越府的天气没有太多的经验,只能根据云朵判断。
倒是陈先生下午在最为闷热太阳还挂在天上时就开口结束了今日的课业,说晚间或有暴雨让他们早早回家。
因此,柳致远甚至比柳闻莺母女回来还要早一步,母女二人前脚刚到家,后脚天空轰隆一声雷响便再次落下大雨来。
“这大雨天的我想吃葱油饼。”
望着门外快要连成线的雨珠,柳闻莺不知道脑子发散到了哪里,开口就想吃葱油饼。
“热乎乎,外酥里韧的葱油饼,再配上白米粥还有那红心流油的咸鸭蛋……”
连柳致远也凑起了热闹,顺着女儿的话将今晚的晚饭安排的那叫一个利索。
吴幼兰瞧着父女二人一边开口“点单”,一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满渴望,没好气地笑了笑,又问道:“要不要再炒一碟小菜?”
“如果有那也是极好的~”
没脸没皮的父女二人组一说完,吴幼兰白眼一翻便将二人安排了一个给她烧灶,一个晚些吃完饭洗碗的。
瞧着天空的乌云大约要和那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融为了一体,吴幼兰便带着柳闻莺去了厨房开始做起了晚饭。
“咔嚓”一声惊雷炸响,嘈杂的大雨中不知为何柳致远似乎听见了有人喊自己的声音。
乍一听柳致远也不确定是不是喊的自己。
可是那叩门声却也越发的清晰起来,其中混杂着“柳老爷”、“柳兄”的声音,柳致远眉心一跳,立刻撑着油纸伞便朝着院门走去。
在宁越府能喊他“柳老爷”的他就听过一人——周晁的小厮,阿才。
在厨房里和面的吴幼兰透过窗棂看见柳致远撑伞朝着院门走去,正想在群聊中问一声他这大晚上是要干嘛,却见柳致远的身影停在门口一动不动。
而柳致远这边却是没法动了。
他快有一个月没有见到的周晁如今就像一只没人要的小流浪狗似的正湿漉漉地蹲在自家门前。
他身后的小厮阿才举着伞也是滑稽的很,这伞自己也没挡住雨,瞧着周晁这浑身湿漉漉的显然也没有挡住。
主仆俩撑了把名为“寂寞”的伞,在他家门前淋雨。
“周晁你这……”
不等柳致远开口,周晁猛地抬头看向柳致远,顿时哇的一声,直接抱住柳致远大腿嚎啕大哭。
至于哭着究竟说些什么,雷声混着雨声柳致远是一句话也没听清,还是边上同样淋成小狗似的小厮一脸悲泣道:“柳老爷,我们夫人也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