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热孝期满后,于敏惠动身返程。这次,有于家派来的人陪着,裴琅不必再亲自相送。他将他们一行人送至码头,看着他们登了船才打道回府。
双卿这段日子忙着和苗婶一起照顾绯绯。小小的女娃能吃能睡,脸颊很快便圆润了起来,圆嘟嘟的一小只,惹得攸同连平日最喜欢的画也不画了,整天围着她妹妹长、妹妹短地打转。
她的酒窝小小的,一笑起来脸蛋上两个明显的小坑。攸同好奇地拿手指去戳,刚好卡进去,他顿时犹如发现了新大陆,没事便伸手去戳妹妹的酒窝。而绯绯竟一点也不恼,只一个劲儿冲着他笑。
她是个天生喜气的孩子,见人就笑。
裴琅看着看着,动了把两个孩子带去给沈芸瞧瞧的心思。他这边已经儿女双全了,沈芸那厢还一点不知情呢。他将这个念头同双卿说了,得到了她的肯定与支持。
“是该让母亲知道。”双卿道:“左右呆在家也是闲来无事,不如带着孩子们去扬州小住一阵,还能帮忙打理下园子。六哥,你那园子如今能住人了么?”
他们拖家带口的,不好一直借住吴家,能有自己的地方另住最好不过。
裴琅也是这个意思,他对双卿道:“住人没问题,家具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带点被褥过去即可。”
至于那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等到了扬州再买不迟,免得路上携带不方便。
两人商定好后,便租了几辆马车,择了个日子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苗叔牵着奶羊,攸同抱着绯绯,连狸奴都没落下。双卿见了不由好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是逃荒去呢。”
裴琅也笑道:“人丁兴旺,没办法。”
到扬州后,他们先着手在园子里安顿下来。等安置得差不多了,才带着孩子去了吴家。
猛见儿子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沈芸吓了一跳,道:“这都是从哪儿蹿出来的?”
等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她方抚着胸口将那股骇意顺了下去,道:“阿弥陀佛,既如此,就叫他们留在咱家罢。”
她愉快地接纳了两个小家伙,态度虽比不得对攸宁和玉缃热情,但也细心周到。裴琅松了口气,放心了下来。沈芸能这么快接受已大大超出他的预料,至于别的,他不能要求太高。
他开始着手大肆修整园子。
期间,袁枚来信约他和双卿一起爬山,裴琅看了看尚在施工的园子,忍痛婉拒了。他在回信中告诉袁枚,自己得了个园子,眼下正忙着修,实在脱不开身,等事成后一定请他来玩。
谁知袁枚看到回信后,竟一溜烟从南京跑了过来,激动地跟裴琅说他有一妙计,只是苦于无处施展,裴琅的这间园子再合适不过。只要裴琅肯借给他使,他保证让他们二人并这间园子一起名扬天下。
“果真?”裴琅喜道,不由也跟着激动起来。
真是瞌睡送枕头,他正发愁该如何完成他师父的遗愿呢,袁枚就来了。他对自己出不出名并不在乎,但这间园子的名头一定要打响,方能不辜负师父所托。
“子才,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裴琅握着他的手说道:“好,这园子修好以后该怎么办,就听你的。”
“不不不,当是我该多谢少卿你才是。”袁枚拱手道:“多谢少卿仗义借园。我原本想的是自掏腰包,在金陵老家修一处园子,以作施展抱负之所。但算算费用,颇令我捉襟见肘,如今有了少卿你这座现成的园子,省却我不少心力。少卿兄,请受我一拜!”
说完,他竟真个朝裴琅拜了一拜。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便达成了共识。自此,袁枚就在园子里住下不走了。
修缮完成的当天,裴琅请人给园子做的牌匾也出炉了。
望着大大的“随园”二字,双卿笑问道:“六哥,这便是你给园子起的名字么?随心所欲,随遇而安,真好,一听便是师父他老人家会喜欢的风格。”
“我总觉得,再没有什么能比‘随’字更配得上师父这一生了。”裴琅道。
他师父一生洒脱,不喜拘束,他留下的园子,也应当随他一样才是。裴琅思量了许久才定下了这个“随”字,但愿他师父在天之灵见了也能喜欢。
“袁师父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这‘随’之一字,我可真是太喜欢了!”袁枚看到牌匾后喜不自胜,道:“少卿,你这个字真是起进了我的心坎里,此园不叫随园,该当若何?真是好名字!”
他已迫不及待要在这里大展拳脚了。
裴琅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能想到这个字,也是托了袁枚的福,大名鼎鼎的《随园诗话》便是出自他手。只是经他这么一搞,随园的地址就从金陵变到扬州了,也不知对后世有没有影响。
一切准备就绪后,经过两人的商议,决定打着诗文会友的旗号在这里搞一场大型文化沙龙。裴琅社恐,这事儿就交给了袁枚。
袁枚对此兴致即高昂,他本就是个喜好呼朋引伴的人,极擅交际,朋友遍布大江南北,连扬州城都能找出来许多。历史上他单靠自己就能汇集来这许多人物,更何况如今还有裴琅相助。
在两人的合力下,短短两日就发出去数百张请柬。
于敏中对此直呼可惜。他虽不喜交际,但这次他是真想参加,这可是由阿琅组织的诗会呢!可惜他孝期未满,只得恨恨作罢。
裴琅知道他懊恼,特意为他带去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礼物。
于敏中好奇地接过去,见是一卷画轴样的东西,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他徐徐展开,发现竟是一幅江南园林的设计图稿!规模不大不小,刚适合他们这种普通官宦人家建造。
“呀!你竟还记得。”于敏中喜道,他当日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裴琅竟放到了心上,专程过来为他送上了这份大礼。
“阿琅,多谢你。”他激动不已,“正好我孝期还有段日子,我这就命人找来工匠开工,争取在起复前看到它的雏形。”
“啊,现在?”裴琅惊道,“造园子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你如今守孝在家——”
“放心,我有的是银子。”于敏中打断他,笑眯眯地说道。
裴琅顿了顿,没问他究竟哪来的银子。他想起方才见到的俞滋兰大着肚子的样子,担忧道:“看嫂子的样子,恐怕到不了出孝便要生产罢。”
“是。”于敏中坦然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又是被那帮士绅御史们嘴两句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哪知又如此凑巧,滋兰前脚刚诊出有孕,后脚祖父就故去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招了什么邪,怎么每次都能赶这么凑巧。
裴琅却不似他般轻松,道:“上回的时候你还是举人,未被授予官职,这回可就不一样了。你如今是朝廷的红人,难保不会被人利用这事做笺子,找你的麻烦。”
他知道凡事不上称怎样都无所谓,上了称可就千斤也打不住了,生怕于敏中受这件事牵扯惹上大祸。
于敏中笑笑,道:“那可正好,我正愁找不到理由致仕呢,但愿他们能快点成全我。”
他见裴琅总有意无意地摩擦着右手,叹了口气,道:“快别说我了,你看看你,早说了我找人替你做掉那人渣,你偏不,非要自己动手,如今可好,知道难受了罢,白白添一桩毛病。”
裴琅本想借机叮嘱他几句,没想到又被他三言两语绕回到自己身上,无奈苦笑:“我也没想到会介怀至此。”
裴琅还有要事要忙,没有在于家过多停留。他虽被袁枚免了交际应酬,却有其他任务在身,必须赶在正式开园之前把它们完成。
随园的小厨房里,思俨正领着一班厨子热火朝天地研究着新的菜色。
全都是袁枚提供的菜谱,他过去一样样辛苦收集来的东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是资深饕餮,经他品鉴并得到认可记录下来的美食本就不是凡品,又经过裴琅请来的这群大厨的改良,出锅后一道更比一道诱人,色香味俱全,叫人看得食指大动。
思俨贪婪地闻着它们散发出的香味,道:“这些菜一摆出来,还不把那群读书人香迷糊了!还是袁公子有办法,知道什么最吸引他们,这回咱们定能旗开得胜,一炮而红。”
袁枚听后,摇扇子故作谦虚道:“过奖,过奖。”
实在是他与士人打交道太多,知道时下最受他们热捧的便是各路美食。所谓食色性也,他要让自己的美食随着他的诗词一起驰名天下。如此,方不负他饕餮之名。
裴琅对此毫不意外,袁枚在后世便有清朝美食家的名号,他要做的便是把这些新鲜出锅的菜色依样画下来,随菜谱一起整理成书,刊印后在随园里售卖。
他们要赚的,便是这个出版费。
裴琅完全不担心没有人买,因为当他把第一批少量的成品当作礼物送出去后,收到的人都惊呆了,直呼这世上再没有如此精美齐全的食谱,不仅介绍详备,图画尤其逼真,简直叫人恨不得钻进书中一品这些菜色的滋味。
哪怕是完全不会做菜的人,照着书上给的菜谱和成品样式也能依样画葫芦炒出几道来。这若能买回家中,岂不就能一举解决不知今夕吃何物的问题?
且这书品质上佳,装帧精美,厚厚的一大本,几乎囊括了全国各地的代表性菜肴,仅翻来看就是一种享受,更别说还能传给后人,作家用珍藏了。
坐拥此书者,今日川菜,明日鲁菜,简直天上人间!
他们纷纷向裴琅和袁枚询问此书可还有剩,他们要囤来赠予亲朋好友。就连酒楼里大厨们见了,都想买来一本,好回去细细研究琢磨,这以前可都是从不外传的家学绝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