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黄正泽。”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裴琅恨红了双眼,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毕现。
许久后,他从厢房内走出,尽量镇定地对双卿说道:“我有点事出去下,待会儿便回。”
双卿多了解他啊,尽管他在她面前极力压抑了情绪,但她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不由担心道:“六哥,你要去做什么?”
裴琅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将她抱住,道:“我曾经犯下了一个错误,现在,我要去纠正它。卿卿,先不要问,好么?等事情结束,我会告诉你的。”
他不确定当年的事有没有给她的心底留下阴影,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人渣的名字。
是他的错。
人渣就是人渣,不可能改邪归正,只会一次更比一次猖獗,他早该想到的。当年,就不该轻易放过了他。
他抱着双卿的手微微用力,心道:对不起,我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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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正泽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裴琅。
多年过去,昔日的同窗已然功名在身,出人头地,而他却泯然众人,别说秀才了,连个童生的功名都没捞到,又因种种缘故,至今都没能娶上媳妇。虽然并无人嘲笑他,但他却深以为耻,每每想起便觉无地自容,愤恨得咬牙切齿。
他恨所有有功名的人!
恨所有能娶上媳妇的人!
他哪里比别人差了,凭什么他们都能拥有的东西,他却没有?他到底哪点不如人?
特别是裴琅!这个此生第一个压他一头的人。
想当年,他在学堂里多风光啊。短短两年便升了班,所有人都不如他,就连先生也总赞他聪明,以他为榜样,叫其他人都向他看齐。多光荣啊,可惜后来什么都变了。
先是庄青,那个该死的丫头,凭什么比他还聪明!尽管先生从不让她进班,也从不夸奖她,可他就是能感觉到她比他强。有一次先生考校他功课,他没能想起来,她却在窗外答上来了,当着全班人的面,他气得要死。
好在,她只是个丫头而已。再聪明有什么用,又不能考科举,等成了亲嫁了人,还不是任人拿捏。他娘就比他爹聪明,可是有什么用呢?他爹想打她就打她,想骂她就骂她,完了她还得乖乖伺候着。
女人就不配跟男人相提并论!
他这样想着,又恢复了自信。可好景不长,他的信心还没重新捡起来几天呢,裴琅又来了。
一个跟他一样的男人,能进班,能科举,能得到先生的赞扬,他妒得发疯。更令他生气的是,庄青似乎还挺喜欢裴琅,总找裴琅玩,借裴琅的书看。明明他也有书啊,她怎么不来找他,就因为裴琅比他聪明?!
哼,这就是女人,势利眼。
她后来果然嫁给了裴琅,他就知道。
但他也不亏,举人老爷的媳妇,到底叫他给亲上了,还有他的妹妹……
想起裴琳儿的滋味,黄正泽不由舔舔嘴,这傻女人,比当年的庄青还好欺负。
当着裴琅的面,他故作硬气地说道:“怎么,举人老爷给妹妹撑腰来了?是她婆母和相公休的他,可不关我事。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事,找他们的去。”
“我自然会找他们,但你,”裴琅死死地盯着他,盯到他心虚地后退两步,“欺负琳儿的人,就是你罢。是你把脏病染给了她。”
黄正泽当然知道自己带病。
他没个正经媳妇,免不了要去花街柳巷找消遣,次数多了,就中了招。他也知道自己会把病过给裴琳儿,只是没想到这病到她身上就变得那么重,于他不过起了几个疹子,略有些痒而已。
“这事儿,琳儿的公婆相公也是知情的罢?他们明知你这个小叔子逼奸了兄嫂,却只赶走了琳儿,反留你在家。”裴琅冷笑一声,道:“他们家在哪儿?带我去!”
黄正泽还想再出言挑衅几句,却冷不丁地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压住动弹不得。他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两名官差,瞬间吓破了胆,瞪直了眼看向裴琅:“你、你报官了?”
“你敢报官?!”
他竟敢报官,还带来了官差!黄正泽被堵了嘴,惨白着脸呜呜乱叫,还想再挣扎,屁股上霎时又挨了一脚。
一名官差说道:“裴举人问你话呢!那户人家在哪儿?”
黄正泽只得给他们指路。
裴琳儿的公婆相公连带黄正泽一家都被带进了县衙,一路上哭闹不停,不知引了多少人围观。
等进了县衙,大门一关,隔绝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后,知县一拍惊堂木,喝道:“庶民黄正泽,今有本县举人裴琅告你逼淫其族妹,致其染上恶疾,遂遭休弃,此事可属实?”
黄正泽冷汗直下。他生平头一次进衙门,两排牙齿吓得直打颤,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这时,与他一起被押进来的裴琳儿的公公突然喊道:“正是他!青天大老爷在上,小的可以作证,逼淫我儿媳的孽畜正是此人!您快收了他,放我们一家回去罢!这事与我们无关呐!”
他以为这回是冲黄正泽来的,只要他作了证,叫这孽畜判了刑,就没他们一家什么事了。他们也是苦主好不好?
“肃静!”知县一双眼冷冷地扫视下方,“黄正泽,他所言可属实?”
“我,不……”黄正泽下意识地想否认,可又怕狡辩会罪加一等,嗫嚅不敢言。
知县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仵作,验身。”
便有一名仵作上前来,一撸黄正泽的袖子,拿镊子从他胳膊上的毒疮里刮下些脓来。
他小心地将它们抹在事先准备好的白纱布上,平铺在地,又从怀中掏出另一方叠好的白布展开,只见那方白布上也有些脓液,只是已干涸。那是他奉了大人的命,去裴琅家从裴琳儿身上取来的。
他仔细地比对了一番后,道:“大人,小的可以确认,这两块布上的脓水出自同一种恶疾。”
说完,他又走到裴琳儿的相公跟前,道:“得罪,也请叫在下看看。”
黄正清猜到他想做什么,连忙慌乱道:“我,我才没有……”
他刚要挣扎,立刻便有衙役上前将他死死摁住。
仵作顺利脱下他的衣服,验视了一圈后,道:“这位相公身上的脓包,亦同出此类。”
“清儿,你!”裴琳儿的公公闻言,一下子哭天抢地:“你也给染上了?怎么不告诉我!啊呀呀都是那毒妇害的,大人,您可要为小民一家做主啊!”
裴琳儿的婆婆也跟着呜咽流泪。
“不许喧哗!”知县又一次拍了惊堂木,对仵作道:“你说。”
“是。”仵作拱手道:“小的以为,当是黄正泽在行奸之时,将此恶疾染给了苦主裴琳儿,又从裴琳儿处染给了相公黄正清。”
“我可怜的儿啊!”裴琳儿的公公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地哭喊,挥着拳头要打黄正泽,“你这孽障,枉我还在事发之后袒护于你,谁知你、你竟……你害了我儿!”
他没哭上几声就被不耐烦的知县下令堵了嘴。
“休堂。”
知县冲立在一旁观审的裴琅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后堂。
知县朝裴琅拱了拱手,道:“裴小友,你这案子差不多已水落石出了。黄正泽逼辱良家妇属实,按律当罚六十大板,戴枷示众七日;黄正清一家有袒护主犯之嫌,本当罚三十大板,戴枷示众三日,但鉴于黄正清有童生功名,改判罚银百两,以钱抵罪,你看可行?”
“这么轻?”裴琅皱眉。
知县苦笑道:“裴小友,我知你气不过。不是我阳奉阴违不想重判,而是本朝的法律白纸黑字就是这么写的。我纵然再有心帮你,也不能置法律于不顾啊。”
见裴琅仍不悦,他又道:“你可知按律,妇人受辱,一次是逼奸,两次是和奸,数次以上便是通奸。你那族妹都能被他染病,这得是多少次?若真按法律走,连她也有罪!裴小友,我是看在于大人的份上才卖你个面子,以初奸论罪,顶格处罚,你就莫要为难我了。”
裴琅心知他已尽力,只得谢道:“学生岂敢,多谢大人。”
是法律之过,而非人之过,大清的法律对欺辱女子的犯人惩戒太轻了。
裴琅心中充满了愤懑。
“大人!”一名衙役忽然跑来说道:“前堂那黄正泽之妹忽然生事,说要检举她哥哥长期淫辱于她,您看——”
“什么?!”
知县一听胡子都炸了:“快带我去!”
青天白日之下,他的辖地竟有此等离谱之事发生,简直岂有此理!这可不是一般的淫案,这是***背德!有辱门楣,有辱祖宗!倘若属实,必当处以极刑,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他气得脸都白了,步履匆匆地返回前堂,大声喝道:“哪个是黄正泽之妹?你所言可有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