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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三尺莫问 > 一百五十一·趁年华(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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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越吸入体内的污秽灵气不多,又很快吐纳排出,伤势不算重,朱英提心吊胆地检查了半天,确定并无大碍,总算松了口气,本想先回去请云苓诊治,没想到严越说他随身带了丹药,不必麻烦,朱英将信将疑地打开他的储物袋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五品清心丹,四品回气丹,六品续脉丹,光是解毒丹就有四五六品各一瓶,不要钱似的,还有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高阶丹丸,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快有个百来件了,乍一望去,琳琅满目,宝光四射,贵气逼人。

朱英看傻了,瞅一眼富可敌国的储物袋,又瞅一眼一件昆仑白衣穿到天荒地老的严越,难以置信道:“严兄你……抢谁家宗门了?”

严越疑惑地看着她:“没有抢,是师父给我的。”

那你师父抢谁家宗门了?

朱英此时方知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不是都说穷是剑修一大特色么,到头来原来只有她是真穷,有些人看起来两袖清风,居然是装的,身上活活揣了小半个宗门!

“这么多疗伤丹药,尊师究竟有多担心你受伤……”

严越显然是被那位太上长老富养惯了,无法理解她的震撼,理所当然道:“师父说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朱英无言片刻,转念一想,昆仑剑冢里的剑他都能随便挑,小半个宗门算什么,也就释然了,取出续脉丹将储物袋还回去,恳切叮嘱:“严兄,财不露白,你这家底可千万藏好,不然就不是我们找灵兽了,是灵兽要来找你。”

二人撤回方壶窟后,勾陈山又断断续续地喷发了数十次,不过威势已远不及最初那般骇人,且每回都能被灵兽们迅速遏止,难成气候。两日过去,火山沉寂,天色渐复清朗,污秽灵气已被玉蟾尽数吞下,见已有兽族开始迁回领地,严越的伤也基本痊愈,两人便打算动身再进一回。

毕竟于公,答应江清长老的地渊炎髓还没找到,于私,大部分灵兽离巢未归,这可是个浑水摸鱼、打家劫舍的好机会啊!

身为世间唯二的两位神兽之一,且另一位至今还是颗浑圆的蛋,勾陈在兽族中的地位可想而知,据古籍记载,这位麒麟诞生自天地鸿蒙初分之时,寿逾万载,是世上年纪最大的活物,与其说是瀛洲养育了他,不如说是他庇佑着瀛洲。

有他居于此地,勾陈山富饶犹胜别处,天材地宝俯拾皆是,朱英一头扎进去,活似掉进米缸的耗子,一路都在东敲西摸,忙活坏了,装了满满当当一口袋——管他有用没用,反正多少拿点,有备无患。

不过随地捡材料虽然叫人兴奋,她也还没被冲昏头脑,只捡较为常见的,至于一看就有灵兽精心守护的,若不是她要找的奇石,也就作罢,瞧两眼新奇便走,免得惹出祸端。

然而越是深入腹地,朱英愈感事情不妙,分明已经进入山脉数百里远,怎么青铜壶鸟还是不见偏转,仍旧直直地指着勾陈山主峰的方向?

仔细一想,“地渊炎髓”这名字,似乎也……

朱英表情逐渐一言难尽起来:江清长老,您要的东西,该不会在火山里面吧?

这是她区区一个金丹,能“顺道”捎回来的吗?

见识过先前众多灵兽们出手的场面,两人不敢贸然接近主峰,在百里之外打住去势,绕山环行了半圈,见壶鸟也随之旋转,始终不偏不倚地指向勾陈山,终于彻底确定了,那地渊炎髓就在山内。

朱英牙疼似的倒抽了口气,顿觉无比棘手。答应了别人的事,理当尽力完成,更何况对方还是位对她有恩的化神前辈,空手而归,岂不失信?可此事坏就坏在江清当时的语气,就跟“顺路帮我打壶酱油回来”没差,搞得她也没多问,事到如今才发觉有异。

归根结底,实在是江清此人捉摸不透,朱英想不通他此举究竟是试探,考验,引导,暗示,另有深意,还是一不小心忘了她只是个金丹,没那本事。尚未纠结出个头绪,忽觉周身气压一滞,后颈登时汗毛倒竖。

有杀意!

电光火石之间,两剑同时挥出,风雪和着雷霆咆哮嘶吼,与自下方暴起的一团暗红火球迎面相撞,谁知那火球竟如同无体虚影,剑气与之交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非但没拦住,还叫大火球霎时崩解,化作一道当空绽放的赤色红莲,万箭齐发似的朝两人射来!

眼看避无可避,严越凌空踏出一步,身形巍然不动,唯有剑锋轻颤,千百道寒芒近乎在同一瞬刺出,密如周天星罗棋布,一时间仿佛银河倒泻,精准无误地将火星尽数点落,正是一式参横斗转。

火星与寒星对撞,砰然爆炸声不绝于耳,好像放起了白日烟火,下一刻,一道漆黑的剑影撕裂火光,悍然现身,追魂一剑快似闪电,刺目的雷光顷刻自高天劈落,将一株巨木劈得通体焦黑,“咔擦”一声脆响后,不堪重负地呻吟着裂成了两半。

然而朱英却目光一沉,轻飘飘地踩上树梢,脸色凝重地环顾四周——不见了。

刚才那一击威力不强,只是试探,可仅仅试探都能有如此威力,对方的实力恐怕在五阶以上,然而这样一只强大的灵兽,竟然就在这么片刻功夫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兽族大多都对人族不甚友善,在野地里遭到攻击是常事,然而打完就藏起来的,一般只有两种,一种是实力不济,不愿正面交战,另一种就是想最大限度的保存优势——这种通常无法善了,毕竟对方不是为了威慑,就是为了杀人。

稍作沉吟后,朱英干脆开口朗声道:“我们二人途经宝地,不知无意间冲撞了哪位前辈?还请您现身明示。”

无人作答,天光却猝然炸亮,朱英猛地抬头,便骇然望见除了天顶的太阳外,竟然还有一轮烈日悬于半空,轮中似乎有某种花纹。

还未及细看,白光陡然大作,其威光之盛,居然叫金丹修士也暂时目盲,焚风热浪随之狂涌,火焰尚未触地,气浪已将林海压得低了头,朱英见之,瞳孔骤然缩到了针尖大小,长剑疾挽,千钧一发之际在身前勾出了一轮黑日。

第四式,掩日。

日轮之火化作一道赫赫光柱,轰然坠地,当场把方圆百丈以内的林木都夷平了,满地黑灰犹在燃烧,朱英亦被狠狠拍落,幸亏有剑气作挡,好歹没被烧成灰,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忽觉身畔气流激变,火焰似乎被什么牵引,逐渐卷火成涡,涡眼深处竟现出种宁静的白色,当即心下一凛,顾不上拦路的烈焰,足尖一点跃上飞剑,顶着熊熊火势疾冲而出。

与此同时,严越悬于半空的身影一闪,瞬间欺近了空中那轮烈日,周身气息刹那凛冽至极,阖眸并指一引,一把通体莹白的纤长细剑自眉心浮现,剑身极薄,却似能将目光都冻结,凌空抹过,严寒霎时席卷天地,漫天大雪纷飞无垠。

朱英刚削断了沾上火焰的衣袖,察觉到这气息,登时扭头——果然,元神剑!

元神剑内含了剑修的道心,若不能破敌,便可能伤己,不会轻易动用,两人虽切磋了百次,她也是头一回见严越的元神剑,只觉那寒意直透骨髓,冷得叫人心悸,非得是有万重雪、千重山、一重人的渺茫不可,念及此处,心头倏然一动,顿时幡然醒悟。

比起寒,千秋剑真正的剑意,其实是孤吧。

然而那轮烈日正面接了这般的一剑,竟只是颤了颤,白焰被暴雪压制片刻,又不甘示弱地反扑重燃,将严越的元神剑烧得咯吱作响,雪势急速衰竭,纷扬的雪花也愈渐颓败,近乎透明。

恰在此时,又一道暴怒的剑光破空而至,黑剑缠绕着炽盛雷光,其上亦笼罩着一道锋芒毕露的虚影,狂雷自头顶炸响,仿佛浩荡天罚,势要让胆敢违逆之徒粉身碎骨。

“严兄,一起!”

一黑一白两剑夹击之下,那日轮终于再难支撑,只听“锵”一声锐响,二人的剑铿然咬合,将日轮拦腰斩断!

火光轰然爆炸的转瞬间,朱英抬眸与严越对视了一眼,两人皆心领神会,同时借力往后疾掠,身形仿佛离弦之箭,朝两个方向分头逃去。

他们两人的元神剑都已祭出,元婴也该喘口气了,对方却居然还能隐匿无踪,不漏半分马脚,修为至少高出他们两个大境界,也就说至少是六阶,乃至于七阶的灵兽,敌我悬殊,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朱英刻意将速度压低了一些,装出一副在先前的交手中负伤的模样,那动手的灵兽果然上钩,旋即朝她追来,万幸对方虽然实力超群,却似乎不长于速度,朱英吊着他飞出了数里,估摸着严越应该已经逃远了,才猛地刹住剑光,转身高喝道:“尊主且慢!杀我于你有害无益!”

仍是不搭理,唯有滔天火海迎面轰来。

朱英只得咬牙横剑,以一式斩妄硬扛,火焰燃过之处,吸入肺腑的空气都似被那白焰点着了,烧得她胸中一阵灼痛,几次欲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对方攻击却一道接着一道,烈风与炽火混成了咆哮的炎龙,直将朱英从空中砸了下去,在裸露的火山岩上砸出了个坑。

“霸下、神兽霸下!我死了于他有害!”

生死关头,朱英强忍着剧痛脱口而出:“若不信,您可以向几位兽主求证!”

听闻此言,那道紧紧锁在她身上的杀意霎时沸腾,顷刻又暴涨了数倍,直盯得朱英遍体生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接连不断的攻势却停下了。

“……你竟还敢提霸下。”

终于,一道沙哑的声音自虚空响起,粗粝得仿佛喉中含着砂石,一字一句都是磕磕碰碰、艰难滚出嗓子的。

只见声音来处,光线一阵强烈扭曲,赫然现出一只大蜥蜴的身形,浑身鳞片折射出令人目眩的百般光彩,颈边愤怒地撑开了一圈巨伞般的褶边,其上有凤纹耀眼浮动,眉心与指端皆覆华羽,正像鸟一样飞于半空,金瞳灿若烈阳,骇人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朱英。

“人类……你竟还敢与我提霸下。”

朱英瞳孔微微一缩,她认识这副模样,在云苓借给她的瀛洲百兽图中见过,此族外形似蜥蜴,喉盖如伞,每逢蜕皮便投入岩浆中,借地火融解旧鳞,故而得名涅盘蜥,族主是一位觉醒了凤凰血脉的七阶灵兽,称作涅盘凰蜥。

既然对方能沟通,那就好说多了,朱英爬起身来拱手行礼:“明离尊主,晚辈无意冒犯,可霸下的确需要我安然无恙,否则晚辈也不会出现在瀛洲。”

明离冷笑:“需要?无耻之尤。”

“不敢有半句虚言。”

“人类,自导自演罢了。”

明离长尾一甩,四肢收拢落在火山灰上,缓慢地用蜥蜴的喉舌吐出人言,唇齿分合间,尖牙闪烁着森然寒光:“若无人类,霸下何故流离?人类,觊觎,窥视,偷窃,又归还,却说需要……无耻,无耻至极。”

朱英不卑不亢道:“霸下并非在下偷窃。”

“人类,同流合污,无甚区别。”

朱英无话可说了,觉得跟一只大蜥蜴解释人与人之间并不能相提并论好像也是白费功夫,干脆低头认错:“前辈教训的是,晚辈代偷窃霸下的无耻之人向您赔罪,幸而神兽如今已安然归家,没有酿成大错。”

明离却眯起了眼睛,阴森森道:“家?人类居处,也配称家?”

朱英心念微动,听出来这位恐怕仇视所有跟人沾边的东西,不敢再报江清的名号,只顺着他往下说:“迟早会彻底归还,此地毕竟是瀛洲,人类岂能肆意妄为?”

明离却软硬不吃,闻言忽地爬近了几步,双目怒睁,呼出的热气滚烫,直吹得朱英睁不开眼:“还不够肆意妄为?杀害,圈禁,奴役,践踏万族,还不够?”

“……至少在瀛洲,人类尚且不敢。”

“虚伪。你闯入我等领地,莫非从不曾掠夺,不曾杀戮?”

朱英此时包里还装着一路捡来的天材地宝,捕猎灵兽也的确不曾手软过,听这话着实心虚,张口结舌了一阵,试图为自己开脱:“兽族之间,不也有掠夺与杀戮?”

“那是本能,那是生存,不似人类,贪婪,狡猾,卑劣,索天地万物养己身,不知回报,不知感恩。”

朱英心说胡扯,兽族被人族挤得失去生存之地,可不是因为兽族品行高尚,纯粹就是打不过而已,人类筑基只需数十年,结丹用不了三百年,化神也才千余岁,兽族要修至同等境界,时间却需翻上数倍乃至数十倍,但凡兽族更厉害些,再看看不知回报与感恩的又是谁?

此种情形又不是从没发生过,亘古之初人丁稀少,人族修士未成气候之时,统治陆地的不就是百兽么?

不过这会儿受制于人,她只是悄悄腹诽,没敢宣之于口,谁知明离却仿佛看懂了她心中所想,沙声质问:“人族,剥兽皮,吞兽丹,取兽骨,无妨,兽族,剥人皮,吞人丹,取人骨,何如?”

朱英本想说若是凭实力从厮杀中赢来的,任你如何处置,话到喉头却忽地一顿,猛然想起,剥人皮、吞人丹、取人骨以增进修为,这不就是妖吗?

而妖属于邪祟,与魔,与鬼,与怪相同,为天道所不容之物,无法修成正果……至少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那所谓的天道,又是谁定的?

这疑惑才在她胸中升起个火苗,突然瞧见明离眼珠一转,似有所察地瞥向侧方,顿时提起警惕,下一刻,果然见他喉间伞盖翕动,随即毫无征兆地张口,一团炽烈的白焰喷薄涌出,直扑她面门!

朱英此时距离他只有两丈之遥,幸亏早有防备,足跟奋力一跺,腾身跃起,方才险险避过,地面瞬间被轰出一片深坑,火山石刹那烧化,露出了熔岩般暗红的颜色,但凡那团火刚才落到她身上,这会必定连骨灰都找不着了!

朱英后背冷汗直流,踩着剑怒喝道:“明离尊主,霸下已将我当作亲人,我若丧命,他恐不愿出壳!”

明离冷冷地睨着她,鳞片闪烁间,身形迅速在焰中扭曲消失:“比起让人类得逞,我宁愿他不出壳。”

这个疯子!

眼看对方杀心已定,朱英也不试图交涉了,果断御剑直冲九霄,反手往下甩出了一摞符咒,放响炮似的噼里啪啦炸成一团,不求伤他,只求拖延片刻时间,好等到有明事理的兽族过来拦住他!

即至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从进入勾陈山起就隐约飘在心头的那股违和感是什么——勾陈呢?

身为这片山脉的兽主,连山都是以他命名的,怎么从火山爆发一直到现在,都从没见勾陈露过面?

而且听明离话里话外的语气,他既不认可,也丝毫不在乎几位兽主商议后作出的决定,甚至想公然谋杀霸下白认的便宜娘,可是不认那三位也就罢了,勾陈乃麒麟神兽,连他也不放在眼里?

难不成……

一道灵光如电划过脑海,朱英脸色登时一白,意识到自己这回算是倒了大霉了:勾陈极有可能出了什么意外,目前近乎于不存在,无法约束自己领地上的诸多强大灵兽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