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除奸的余波,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彻底爆发。太和殿内,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气氛肃穆得近乎凝滞。昨日被押走的周显、吴谦、郑峰三人留下的空位,如同三道无形的裂痕刺痛着每个人的眼睛。那是旧势力崩塌的痕迹,更是新秩序萌发的信号。
墨渊端坐龙椅之上,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时,少了往日的试探,多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周显三人通敌叛国,已伏法定罪。其空缺的吏部尚书、工部侍郎、禁军副统领三职,今日议决增补。”
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细微的骚动。吏部掌官员任免,工部管京畿工程,禁军副统领握京城防务,皆是朝堂命脉所在。昨日亲眼目睹苏知意布局之缜密、墨渊决断之果决,往日里那些依附周显的官员早已敛去锋芒,无人再敢贸然举荐私党,连素来抱团的勋贵旧臣也只是相互递着眼色,不敢率先开口。
“陛下,”户部尚书李默率先出列,他是寒门出身,素来与周显一党无涉,此刻躬身道,“昔日周显任吏部尚书时,任人唯亲,致使不少寒门有识之士被埋没。如今正值朝堂革新之际,臣以为当循廷推旧制,由九卿共议,公推贤能,再由陛下定夺,以昭公允。”
墨渊颔首,目光转向阶下的苏知意,那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信任:“苏大人以为如何?”
苏知意身着玄色官袍,身姿挺拔如松,上前一步道:“李尚书所言极是。廷推之制能广纳众议,杜阿私之患。但臣以为此次增补官员,需增设两道铁律:其一,凡有亲眷在北狄任职或经商者,一律不得入选;其二,需在地方或军中任实职三年以上,有实绩可查者,方有候选资格。”
她指尖轻叩朝笏,语气沉稳有力:“周显三人之所以能长期通敌而未被察觉,正因他们身居高位却脱离实务,往来亲眷盘根错节。此次选官,当以‘务实、清廉、无牵累’为要,方能筑牢朝堂根基,避免重蹈覆辙。”
群臣闻言,纷纷附和。昨日宫宴上,苏知意呈上的证据中,便有周显通过亲眷向北狄输送军械的账目,此刻她提出的标准,既切中要害,又无可辩驳。墨渊当即拍板:“准奏。即日起,由九卿牵头,六科给事中监督,三日内完成廷推,列出候选名单呈朕。”
朝会的后半段,议题转向制度革新。苏知意趁热打铁,递上早已备好的《吏治三策》:“陛下,周显三人盘踞朝堂多年,其党羽遍布各部,若不肃清余毒、完善制度,恐日后死灰复燃。臣恳请推行三策:其一,裁汰冗余官员,各部闲职一律撤销,地方州县合并重叠机构,减少财政开支;其二,建立官员考核制度,每年由吏部与御史台联合考核,实绩平平者降职,贪腐渎职者严惩;其三,重启御史台巡查制度,派御史分赴各地,暗访官员政绩与民声,直接向陛下密报。”
这些举措,直指多年来遗留的官僚冗余、考核废弛等弊病。工部尚书王俭忧心忡忡地出列:“苏大人,裁汰官员恐引发不满,地方州县合并也需时日筹备,如此大刀阔斧,会不会操之过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苏知意目光坚定,“昔日先祖登基之初,亦曾裁撤冗余、整顿吏治,才换来数十年太平。如今大靖刚经战乱,国库空虚,百姓困苦,若仍让尸位素餐者耗费民脂民膏,何以安抚天下民心?何以应对边境隐患?”
墨渊目光深邃,对苏知意的提议深表赞同:“苏大人所言极是。吏治清明,方能民心向背。《吏治三策》即刻推行,由苏大人总领,御史台配合执行。凡阻挠革新者,以周显同党论处!”
帝王的威严与铁腕,让所有反对的声音都咽回了腹中。早朝结束后,百官散去,却无人敢真正离去,纷纷聚集在宫门外的长廊下,低声议论着朝堂的巨变。有人担忧自身利益受损,神色凝重;也有寒门官员面露期待,觉得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宫宴除奸与新政推行,如同两把重锤彻底打破了朝堂原有的权力平衡。
御书房内,墨渊与苏知意正对着一幅朝堂官员图谱,仔细梳理着周显三人的党羽。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交叠,时而分开,气氛比往日多了几分微妙的亲近。
“周显在吏部任职五年,提拔的亲信不下二十人,遍布六部及地方州府。”苏知意指着图谱上用红笔标记的名字,“其中最关键的是河南道按察使刘策、吏部文选司郎中陈文,这两人手握地方监察与官员选拔之权,若不尽快替换,恐会暗中阻挠廷推与新政。”
墨渊指尖划过图谱上的名字沉声道:“刘策与陈文,就纳入此次廷推的考察范围,让锦衣卫暗中搜集他们的罪证,若查有实据一并拿下。另外,禁军方面,郑峰的心腹多在左羽林卫,需让萧北辰尽快替换,确保京城防务万无一失。”
“陛下考虑周全。”苏知意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臣已让林霜带领锦衣卫着手调查,不出三日必有结果。只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顾虑,“此次革新触动了不少勋贵旧臣的利益,英国公李宏昨日已暗中联络几位国公,似有联名上书之意。”
墨渊抬眸,目光落在苏知意脸上,带着一丝笃定的暖意:“你放心,朕已密令萧北辰率苍狼卫暗中监控京中勋贵府邸。再者,民心所向便是大势所趋。昨日宫宴除奸的消息传开后,京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街头巷尾都在称颂新政。有民心支持,再加上你我并肩,何惧宵小作祟?”
苏知意心中一暖,墨渊的信任如同定心丸,让她连日来的疲惫消散了不少。她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定当全力以赴,辅佐陛下整顿吏治,还大靖一个清明朝堂。”
接下来的三日,京城表面平静,暗中却暗流涌动。九卿按照廷推制度,召集三品以上官员共议增补人选,六科给事中全程监督,杜绝了私相授受的可能。锦衣卫则日夜不休,搜集周显余党的罪证,先后查获刘策贪污赋税、陈文收受贿赂的实证。
三日后,廷推名单呈至御书房。墨渊与苏知意共同审阅,两人意见出奇地一致:张敬之为吏部尚书,他清廉务实,与周显素来不和;李嵩为工部侍郎,他在河南道兴修水利、安抚流民,政绩斐然;秦岳为禁军副统领,他是萧北辰副将,忠勇可靠。旨意颁布后,朝堂上下一片震动——新任命的官员皆无勋贵背景,全凭实绩入选,这让所有人都明白,墨渊与苏知意是铁了心要重塑朝堂格局。
新政推行的第一月,成效初显。各部冗余官员裁汰近三成,财政开支节省数百万两白银;御史台巡查组深入地方,查处贪腐官员十余人,百姓拍手称快;河南道、江南道的水利工程顺利复工,流民得到妥善安置。然而,阻力也如期而至。英国公李宏联合五位国公联名上书,称“裁汰官员动摇国本”;更有甚者,暗中散布流言,称苏知意“一介女流,专权擅政,欲效仿古之牝鸡司晨”。
流言传入宫中时,已是深夜。御书房内,墨渊与苏知意刚商议完边境安抚的细节,听闻流言,墨渊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案几:“一派胡言!苏大人为大靖鞠躬尽瘁,从千里粮道到平定叛乱,再到如今整顿吏治,哪一件不是为了天下百姓?这些人不思报国,反而造谣中伤,实在可恶!”
苏知意却显得异常平静,她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波澜:“陛下息怒。自古以来,革新之路未有不遇阻力者。这些勋贵旧臣,不过是担心自身利益受损,才出此下策。只要陛下坚信臣,坚信新政能造福天下,流言自会不攻自破。”
墨渊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愈发敬佩,也愈发心疼。这些年,她以女子之身周旋于朝堂与战场,承受的压力远比常人更多。他起身走到她面前,烛火映在他眼中,褪去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真切的温柔:“知意,朕不仅信你,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鼓起勇气,声音低沉而郑重:“朕与你相识多年,从最初的君臣,到后来的并肩作战,你早已不是朕的肱骨之臣那么简单。大靖需要一位皇后,一位能与朕共掌天下、共担风雨的皇后。知意,朕想立你为后,你愿意吗?”
苏知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手中的茶杯微微晃动,茶水溅出几滴在衣袖上。她从未想过,墨渊会在此时向她告白,更没想过要成为皇后。这些年,她一心扑在国事与弟妹身上,早已将儿女情长搁置一旁。
墨渊见她惊讶,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又补充道:“朕知道,此事或许有些突然。但朕是真心的,并非一时冲动。有你在身边,朕才觉得这江山有了温度,这帝位有了意义。”
苏知意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她想起京郊别院中的弟弟与妹妹,他们还在等着她回家;想起这些年她为了守护家人与家国,付出的那些努力。成为皇后,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也意味着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时陪伴在弟妹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陛下,臣……多谢陛下厚爱。只是此事太过重大,臣需要时间考虑。”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了几分,“臣家中尚有幼弟幼妹需要照顾,他们是臣唯一的亲人,臣不能不顾及他们。”
墨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露出理解的笑容:“是朕考虑不周,忘了你还有弟妹要照顾。没关系,朕可以等,等你考虑清楚。无论你最终的决定如何,朕对你的信任与倚重,都不会改变。”
苏知意心中一暖,躬身行礼:“臣谢陛下体谅。夜深了,陛下也该歇息了,明日还要应对朝堂之事。”
“好。”墨渊点头,亲自送她到御书房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缓缓转身。
御书房的烛火依旧明亮,映照着墙上的《大靖疆域图》,也映照着墨渊心中的期待。他知道,苏知意需要时间,而他愿意等——等她放下顾虑,也等两人能真正携手,共守这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