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场景突然变化,路修远看见了尚未残疾的自己。
高堂上,路知澜稳坐皇位,睥睨般看着他,一旁的池氏家主朝着路知澜道:“成王武功盖世,若让成王领队攻打楚国,定然能够大获全胜。”
年轻气盛的路修远应下了这门差事,彼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兄长,燕国的新皇针对他设下的陷阱。
路修远几次想要说话,想要阻止,喉咙里像是堵了石头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楚国国力日渐衰败,文人兴盛而武者稀少,那时路修远有自信攻破楚国国门,只是出征前一晚,路知澜以践行的名义约他进宫谈心,也是那时,他喝下了带有蚀骨散的毒酒。
毒酒入肠,起初并无异样,直到他上了战场,带领士兵出战时,蚀骨散发作了。
骨头寸寸断裂,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四肢不受自己的控制,面对敌人挥砍而来的大刀,他避无可避。
命运眷顾他,他没死,副将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推开了他。
他找过很多医者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们不知道。
后来他的腿渐渐无法行走,他的权利被架空,路知澜开始忽视他、打压他,他这才恍然大悟。
为权,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眼前场景一直在变化,如同走马灯一样将自己的生平过往都再次经历一遍。
许砚宁垂首看着满头大汗、呼吸甚微的路修远,叹了口气。
或许是蚀骨散侵蚀了他的身体太久,他遭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击”。
将银针一一取下,针尖已经被染成了黑色,颜色要比兰灼池的深一些。
取了针,路修远的呼吸才趋渐平缓,半晌后,路修远清醒过来。
察觉到自己靠在别人身上,路修远猛然坐直了身体,有些窘迫不敢去看许砚宁,低声说了声“抱歉”。
许砚宁随意摆了摆手:“无碍。”
收拾好东西,许砚宁不再多留往外走。
路修远没有出声挽留,这毕竟是药阁的鬼医,谁人不给几分薄面?
他也没有身份让鬼医留下来。
临走前,许砚宁只道:“你中毒太深,一次行针无法根除,所以我还会再来。”
路修远“嗯”了一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里清楚,鬼医愿意来治他的腿,是看在许砚宁的面子上。
而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许砚宁。
想到了许砚宁,路修远目露忧伤,幻觉中的场景挥之不去,犹如梦魇。
回到府中,阿莲翘首以盼,看见许砚宁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夫人!”
许砚宁摘下来面具,将药箱放到一边,笑着问道:“这么兴奋?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阿莲吐了吐舌:“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探子收到消息,说是仁圣医者出山啦!”
仁圣医者,许砚宁的师父,鬼门十二针的开创者,百姓眼中的仁善大爱之人。
意料之中,许砚宁倒不意外:“仁圣医者出山,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阿莲亮着星星眼,满脸地期待:“夫人,实不相瞒,奴小时便听说过仁圣医者的事迹,心生向往,便想着此生若是能有幸见上一面便是此生无憾了。”
许砚宁笑着,师父广结善缘,出手不知道救助过多少人,有人仰慕实属正常。
兰灼池走过来拉着许砚宁的手指,问道:“什么叫做此生无憾?”
阿莲在一旁解释:“此生无憾的意思是,这辈子做到了这件事或者遇见了这个人,就不会有遗憾。”
兰灼池眨了眨眼,看着许砚宁:“那我也要。”
许砚宁无奈一笑:“你什么都要。”
兰灼池现在的心智就像是孩童般,幼稚但胜在可爱。
兰灼池不明白许砚宁的意思,只是固执地说:“我要和阿宁在一起一辈子。”
阿莲可不乐意:“不可以!”
兰灼池不解,面色有些焦急:“为什么?我很听话。”
在兰灼池的世界里,听话的人才能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他认为许砚宁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只要他听话,他就能和许砚宁在一起很久很久。
阿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急得跳脚:“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兰灼池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他只是想和许砚宁在一起。
拉着许砚宁的手缩紧了不少,那双兽眼盛满了雾气,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许砚宁叹了口气:“阿莲。”
阿莲捏着自己的手低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也弱弱的:“夫人。”
“仁圣医者下山,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莲回答道:“听说是要来找人,说是仇人呢。”
探子说仁圣医者下山,带了好多人,看那架势是去寻仇的。
许砚宁大致知道了原因,不过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许砚宁“嗯”了一声,“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师父的脚程可不慢,医山在楚国的边境,从那边过来至少要一个月,不过许砚宁估摸着最多半个月就到了。
阿莲不知道许砚宁为什么这么说,只当许砚宁是在支持自己,咧着嘴笑着:“夫人今日想吃什么?奴让厨房去做。”
许砚宁想了想:“红烧狮子头吧。”
阿莲应了声就又蹦又跳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兰灼池低着头拉着许砚宁,眼泪掉了几滴恰好落在许砚宁的手背上。
许砚宁看过去,叹息一声:“哭什么?”
兰灼池故作坚强地抹了抹眼泪:“你会不要我吗?”
许砚宁不明白兰灼池为什么执着这个问题,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是不会分开的。
“不会。”许砚宁回道:“你不必害怕。”
虞国被灭,身为国师,兰灼池走火入魔疯了,心智成了八九岁的孩童,许砚宁其实很担心兰灼池恢复记忆。
那些记忆一定给兰灼池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不然不会解了毒恢复了经脉还什么都想不起来。
或者说,他不是想不起来,而是不想想起来。
兰灼池牵着许砚宁的手,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