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家素斋的日常:在忙碌里生长的手艺与情谊
秋分过后,文化街的老槐树开始成片落叶。邢成义每天早上来开门,都能扫出满满一竹筐的叶子——小林说要攒够一筐做“落叶书签”,在上面写新学的菜名,现在筐沿已经堆出个小尖,像座迷你的叶子山。
“邢哥,帮我看看这刀工!”小林举着刚切的土豆丝跑过来,丝细得能透光,却还有几根连在一起。他最近总缠着邢成义学“转刀”,说要把酸儿辣女切得像“头发丝”,上周练到手指被刀划了个小口子,贴创可贴时还嘴硬:“这点伤算啥,张师傅当年雕鱼,手上的茧比冬瓜还厚。”
邢成义接过菜刀,手腕轻轻一转,土豆在案板上打着旋,落下的丝匀得像尺子量过:“转刀要靠手腕带劲,不是用胳膊甩——你看,就像这样。”他把刀递给小林,“再切三个土豆,切完我教你调酱汁。”
小林刚埋头切土豆,前厅就传来陈露的声音:“熊立雄!你把松鼠桂鱼的酱汁洒客人衣服上了!”
后厨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熊立雄红着脸跑进来,手里攥着块被酱汁染成橙红色的餐巾纸:“我、我端太快了,客人一抬手就撞上了……”
“慌啥?”张师傅正给冬瓜鱼刻鱼鳞,头都没抬,“让李佳带客人去旁边的裁缝铺处理下,我再雕一条,算咱们赔的——对了,把酱汁的配方再记一遍,李姐不是教过你‘酱汁要少装半碗’吗?”
熊立雄赶紧去翻笔记本。本子上记满了红笔字,“酱汁别装太满”“传菜时看脚下”“陈露说要微笑”,都是李姐和陈露帮他写的。他最近在学给松鼠桂鱼淋酱汁,总掌握不好力道,上周把酱汁淋到了展台上,还是张师傅用冬瓜边角料补雕了朵莲花盖住。
“我帮你盯着锅!”陈露突然掀开门帘进来,手里拿着个新盘子,“客人说不用赔鱼,就想看看张师傅怎么雕鱼——你赶紧去把酱汁重新调一份,这次少放番茄酱,多加点柠檬汁。”她把盘子往熊立雄手里一塞,“记得用那个带莲花纹的盘,客人刚才盯着展台的鱼看了半天。”
熊立雄调酱汁时,陈露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手抖着往碗里倒柠檬汁,陈露伸手扶了扶碗沿:“慢点倒,上次你把半瓶柠檬汁都倒进去,酸得客人直皱眉。”话虽凶,却悄悄帮他擦掉溅在手上的酱汁,“明天我跟你一起练,我端盘,你淋酱,练到不洒为止。”
后厨的鼓风机“嗡嗡”响着,邢成义炒酸儿辣女的声音、李姐熬素高汤的咕嘟声、张师傅雕冬瓜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支热闹的曲子。李姐最近在教李佳熬酸梅汤,说“秋天喝着解燥”,现在李佳已经能准确拿捏桂花的量,昨天有客人说“这酸梅汤比南门店的还顺口”,乐得李佳把这话记在笔记本第一页。
中午最忙的时候,陶晨突然跑进后厨:“张师傅,有个老爷爷说要学雕虾米!他说看了报纸上的照片,特意来的。”
张师傅放下刻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让他进来吧,正好用小林切剩的胡萝卜头。”他给老爷爷搬了个小马扎,把刻刀递过去时特意转了个方向,刀柄朝人,“先从刻‘一’字开始,手腕别使劲,让刀自己走。”
老爷爷捏着刀的手直抖,第一下就刻歪了。小林蹲在旁边,举着自己刻的虾米:“爷爷您看,我第一次刻得像毛毛虫,现在能看出是虾米了!”他把虾米往老爷爷手里塞,“您拿着比着刻,别慌。”
老爷爷盯着虾米看了半天,突然笑了:“你们这儿真好,不光菜好吃,还肯教外人。”
“咱们这没外人,”李姐端着刚蒸的米糕过来,给老爷爷递了块,“来吃饭的都是家人,想学手艺的更是——张师傅当年教邢哥,不也在案板上摆了一堆歪瓜裂枣的胡萝卜吗?”
邢成义正好炒完一锅酸儿辣女,听见这话笑了:“李姐别揭短,我现在切土豆丝,不也有几根连在一起?”他把刚炒好的菜递给熊立雄,“给老爷爷那桌送过去,说送的,算咱们请他尝尝。”
下午客人少的时候,大家围在槐树下“交换手艺”。张师傅教熊立雄雕莲花,说“雕花瓣要留三分薄,像姑娘的裙摆”;李姐教陶晨熬素高汤,说“玉米须别扔,晒干了泡茶能降血糖”;邢成义教小林调酱汁,说“番茄酱里加勺蜂蜜,酸甜能挂在菜上”。
小林突然想起什么,从竹筐里翻出片槐树叶:“邢哥,你看我在叶子上写的‘酸儿辣女’!”字迹被叶脉衬得弯弯扭扭,却看得清笔画。他把叶子递给熊立雄,“熊熊哥,你传菜时要是忘了菜名,就看这个。”
“说了叫熊立雄!”陈露伸手要抢,却被熊立雄按住手。他小心翼翼地把叶子夹进笔记本:“我得好好收着,这是小林教我的‘识字课’。”
夕阳斜照时,叶总拎着个布包进来。包里是新印的菜单,封面上印着大家的合照——张师傅举着冬瓜鱼,李姐端着米糕,邢成义和小林比着刀工,陈露和熊立雄拿着传菜盘,陶晨和李佳举着酸梅汤,每个人都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这是给常客的‘纪念菜单’,”叶总把菜单分给大家,“每桌放一份,让他们知道,咱们这的菜不是机器做的,是这些人一刀一刀切、一勺一勺熬出来的。”
邢成义翻开菜单,看见“酸儿辣女”下面多了行小字:“由小林切土豆,邢成义掌勺,每日限量30份”。他突然想起刚培训时,自己连土豆都切不匀,现在却能被写在菜单上,心里像被热汤熨过似的暖。
关门前,大家坐在槐树下数今天的“收获”:小林的土豆丝终于没连刀了,熊立雄淋酱汁只洒了一次,李佳熬的酸梅汤被客人打包带走三瓶,张师傅教的老爷爷说“明天还来学雕虾米”。
“我今天学会了‘微笑传菜’,”熊立雄突然说,“陈露说客人看见笑脸,菜都能多吃两口。”
陈露踢了他一脚,却忍不住笑:“那是王经理教的,我只是转述——对了,明天我要学炒翡翠白玉汤,邢哥你得教我。”
“没问题,”邢成义点头,“不过你得先学切菌菇,切得匀了,汤才香。”
老槐树的叶子又落了几片,飘在大家脚边。小林捡起来夹进菜单,说要做“今日书签”。邢成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些忙碌的日子就像这叶子——每天落下新的,却总能在筐里攒出温暖的形状。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他想。要教陈露切菌菇,要帮小林练转刀,要提醒熊立雄“酱汁少装半碗”,还要给老爷爷留块最顺的胡萝卜。这些细碎的事,就像熬素高汤时慢慢渗出的鲜味,不用刻意,却在日复一日的忙碌里,熬成了“家”的味道。
晚风里飘来远处的饭菜香,邢成义锁上门,听见身后传来小林的声音:“明天见啊,大家!”
“明天见!”
回应声在文化街里荡开,混着槐树叶的沙沙声,像在说——日子还长,我们慢慢学,慢慢过。
禾家素斋的意外访客:餐桌旁的认亲小插曲
上午十点的后厨刚歇下来一阵。酸儿辣女的土豆丝备好了大半筐,张师傅雕的冬瓜鱼已经摆在展台上,李姐正把新蒸的桂花米糕往竹篮里装——这是给早到的客人准备的茶点,竹篮还是王经理从南门店带来的老物件,边缘磨得发亮,却透着股温厚的劲儿。
“邢哥,吃饭去不?”小林擦着手从操作间出来,围裙上沾着点糯米粉,“今天李姐做了艾草素包,还热了酸梅汤。”
邢成义把最后一把香菜理好,直起身捶了捶腰。一上午炒了八份翡翠白玉汤,切了十五斤土豆,手腕有点酸,听见“艾草素包”四个字,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走,去前厅吃,那边通风。”
前厅的靠窗位置还空着。邢成义刚坐下,小林就端来两个素包、一碗酸梅汤,素包的褶子捏得像朵花,是李姐的手艺。他咬了口,艾草的清香混着豆腐馅的鲜,刚想夸“比昨天的还软”,突然听见对面的椅子“吱呀”响了一声。
抬头时,撞进一双带笑意的眼睛。
对面坐了个女生,戴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高马尾在脑后晃了晃,发梢绑着个米色的皮筋。她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细白的手腕,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涂指甲油。脸上是淡淡的妆,唇色像刚咬过的蜜桃,看着舒服得很——就像秋日里晒在老槐树下的棉絮,软乎乎的,带着点暖。
邢成义的筷子顿在半空,嘴里的素包还没咽下去。前厅虽然常有客人,但这个时间点来的少,更何况对方径直坐在了他对面,桌上没摆菜单,也没叫服务员。
女生先开了口,声音像浸过温水,软而清:“你好。”
邢成义赶紧咽下素包,点了点头:“你好,请问要吃点什么?我们的酸儿辣女和八宝菠萝饭都不错。”他以为是来吃饭的客人,刚想喊陈露来点餐。
“我不是来吃饭的。”女生笑了笑,眼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个叫邢成义的,请问他在哪里?”
邢成义差点被酸梅汤呛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围裙还没摘,上面沾着点土豆淀粉;袖口卷着,手腕上有块刚蹭的面粉;嘴角可能还沾着点艾草绿的馅。他就是邢成义,就坐在她对面,手里还捏着半个素包。
这问话太突然,他反倒不知道怎么接了,愣了两秒,正想开口说“我就是”,身后突然传来陈露的声音。
“王瑶姐?你怎么来了!”陈露举着个空托盘跑过来,看见女生就直拍手,“上周还跟你说我们店的桂花米糕好吃,你就来了?快坐快坐,要喝点什么?酸梅汤还是茉莉花茶?”
叫王瑶的女生转过头,笑着朝陈露摆手:“就来杯温水就行,我今天休息,过来转转。”
“找谁啊?我带你去!”陈露把托盘往旁边的空桌上一放,自来熟地拉过椅子想坐,“是找张师傅还是李姐?张师傅今天雕了条特大的冬瓜鱼,正摆在展台上呢。”
王瑶端起陈露倒的温水,指尖碰了碰杯壁:“我找个人。陈金辉说,他表弟在这里上班,我就过来看看。”
“陈金辉?”陈露皱着眉想了想,“是不是南门店那个管采购的陈哥?我跟他打过交道,上次他给咱们送的菌菇特别新鲜。”她突然一拍大腿,“他表弟?谁啊?我认识不?”
“叫邢成义,”王瑶微微点了点额头,视线扫过前厅,像是在找人,“听陈金辉说在后厨工作,好像是做厨师的。”
“邢成义啊——”陈露拖长了调子,刚要说出“就坐在你对面”,对面的邢成义突然站了起来。
他把手里的素包放在碟子里,擦了擦手,看着王瑶说:“你找邢成义,有什么事?”
他没直接说自己就是,倒想听听这位“陈金辉的朋友”找他做什么。陈金辉是南门店的采购,他认识,上次培训时见过,对方还教过他怎么挑新鲜的菌菇,说“看菌盖有没有水珠,有珠的才新鲜”。
王瑶没想到他会接话,愣了下,随即笑了:“也没什么大事。陈金辉说他这表弟刚到新地方,怕他不习惯,让我过来看看,要是缺什么,或者工作上有难处,能帮就帮一把。”她看着邢成义,眼神里带着点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他说你以前没做过素食,刚开始可能有点难。”
“不难,”邢成义没忍住,嘴角弯了弯,“张师傅和李姐都教我,同事们也帮衬,挺好的。”
陈露在旁边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噗哧”笑出声:“王瑶姐,你可真有意思!”她指着邢成义,笑得直不起腰,“你找的邢成义,就是你对面这位啊!你跟他说了半天话,都没认出来?”
王瑶愣住了。她摘下眼镜,用指腹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仔细打量着邢成义,像是第一次见他。刚才只觉得这男生穿着围裙,看着像后厨的师傅,没往“邢成义”身上想——陈金辉跟她描述的表弟,是个“有点腼腆,话不多,刚学做菜的小伙子”,她以为会是个更年轻、更青涩的模样,没想到就坐在对面,还跟她聊了两句。
“原来你就是邢成义啊。”王瑶也笑了,眼角弯出浅淡的纹路,“刚才真没认出来,抱歉啊。我还以为陈金辉的表弟是个小孩呢,看着挺稳重的。”
邢成义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我也没想到陈哥会托人来看看。他总担心我做不好,其实我在这里挺好的。”他把碟子里的另一个素包推过去,“尝尝?李姐刚蒸的,艾草馅的,比外面买的香。”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王瑶拿起素包,轻轻咬了口,点了点头,“确实好吃,比陈金辉说的还香——他上次去南门店送货,带了两个你们的素包,说‘我表弟店里的,尝尝’,结果我们办公室的人抢着吃。”
陈露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插话道:“王瑶姐,你不知道,邢哥现在可厉害了!酸儿辣女炒得比张师傅还香,上次叶总来,还夸他刀工进步快呢。”
“别瞎说。”邢成义瞪了陈露一眼,却没真生气。
“我没瞎说,”陈露不服气,“上次小林切土豆丝切得乱七八糟,还是邢哥握着他的手教的,现在小林的刀工都能上台面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王瑶姐,你今天来,要不要去后厨看看?张师傅正在教熊立雄雕虾米,可有意思了!”
王瑶刚想点头,突然听见后厨传来张师傅的声音:“邢成义!三号桌的松鼠桂鱼好了没?客人等着呢!”
“来了!”邢成义赶紧站起来,对王瑶说,“我先去忙,你坐着歇会儿,陈露陪你聊聊,想吃什么跟她说,我请客。”
“去吧去吧,”王瑶挥挥手,“别耽误干活,我就在这儿坐会儿,看看你们店里的样子,等你忙完再聊。”
邢成义往后厨走时,听见陈露在跟王瑶说:“王瑶姐,你不知道,邢哥可细心了……”后面的话被鼓风机的声音盖住,但他能猜到陈露在说什么——大概是说他帮小林切菜,或者教熊立雄调酱汁的事。
他心里有点暖。以前在老家时,总觉得出门在外没人管,现在却有陈哥托人来看他,有同事在客人面前夸他,有张师傅和李姐像家人一样教他手艺。刚才王瑶问“邢成义在哪里”时,他虽然觉得好笑,却也隐隐觉得,被人惦记着,是件挺幸福的事。
炒松鼠桂鱼的酱汁时,邢成义特意多放了点柠檬汁——王瑶刚才喝温水时,他注意到她嘴角有点干,大概是喜欢清爽点的味道。等会儿让陈露端过去,就说是“后厨刚做的,送您尝尝”。
后厨的烟火气裹着酱汁的甜香漫开来,邢成义颠着锅,看着冬瓜鱼在油锅里渐渐染上酱色,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道菜——刚开始可能生涩,被人惦记着、帮衬着,慢慢就有了滋味。
前厅里,陈露正给王瑶讲小林雕胡萝卜火山的事,王瑶听得笑出声,手里还捏着那半个艾草素包。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们脚边投下块暖黄的光,像块刚蒸好的米糕,软乎乎的,带着点甜。
邢成义把炒好的松鼠桂鱼盛进莲花纹的盘子里,对着前厅喊:“陈露,上菜了!”
“来啦!”陈露的声音轻快得像风铃。
他知道,这只是个寻常的上午,却因为这场“找错人”的小插曲,变得有点不一样。就像素包里的艾草香,平时不觉得特别,某天突然被人提起“你做的真好吃”,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艺,早就被人记在了心里。
锅铲碰到锅底,发出“叮”的轻响,像在说——继续炒吧,还有客人等着吃你做的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