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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得本就俊美,眉如远山,眼若寒星,病中笑起来,更像月下薄雾里的一朵白莲,清冷孤绝,却又让人望着心口发颤,仿佛稍一触碰,便会碎在风里。

苏氏喜欢他的脸。

更喜欢他那只修长、指节分明的手。

那手曾握剑斩敌,也曾执笔写过千言家书,指腹常带着薄茧,却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温度。

可现在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她垂下眼帘,掩去心底那一瞬的柔软,迅速收好银针,将铜盒合上,发出“咔”一声脆响。

她转身要走,裙裾轻拂地面,脚步坚定。

却听他低声说:“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还故意瞒你。”

那声音轻得像风,却重重砸在她心上。

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没回头,肩线却微微僵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是真走了,我拼死查的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死了,我所有努力,全都白费。”

她说完,将针盒放入袖中,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仿佛也触到了那夜暴雨中的恐惧。

她说完,把针收进盒子里。

可手还没放下,腕子就被他轻轻拽住。

他力气不大,可那一握却极稳,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他一用力,她整个人往前倾,脚步不稳,跌坐在床沿。

她重心前倾,一手撑住床褥,发丝散落,垂在肩前。

她低着头,对上他那双渐渐清醒的眼睛。

那双眼原本混沌,如今却如寒潭渐澄,映着她的倒影,清晰得令人心悸。

明明虚弱得喘气都费劲,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般艰难,可那眼神,依旧像俯视山河的帝王,带着与生俱来的威压与不容置喙的深情。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却不自觉滑了下去——落在他唇上。

那唇色依旧苍白,边缘微干,却依旧轮廓分明,像一幅精心勾勒的画。

忽然想起那晚水里。

她俯身过去,嘴对嘴,给他渡气。

那时他被刺客暗算,坠入寒潭,几乎断气。

她跳下去,抱着他上岸,顾不得羞耻,掰开他的嘴,将气息渡过去。

可那时的感觉,早忘了。

慌乱、寒冷、窒息,记忆模糊得如同一场梦。

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他的唇,凉得像雪,触感轻得像一片落叶。

他呢?

大概也不记得了吧?

商亭羡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的话语。

他的声音虽轻,却如铁铸一般,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没那么快死。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也别为我停步。”

苏氏缓缓摇头,发丝在微弱的光线下轻轻晃动,她的眼神坚定得如同寒夜中的星辰,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商亭羡,你错了。我要做的事,必须有你陪着。你若没了,我哪怕杀光白珍满门,血洗整个朝廷,也赎不清我欠你的债。我不要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背负着你这条命苟延残喘地活着。所以——你不能死。你必须活着,好好活着,活到一百岁,两百岁,哪怕你走得比我慢一步,我也绝不答应。”

他想撑起身子,可双臂一用力,便如坠入深潭般无力。

四肢仿佛被沉重的铅块灌满,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冷汗从额角渗出,滑落在鬓边,湿了衣襟。

他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眉目如画,眸光如水,却又藏着千山万水的执念与痛楚。

这个让他心跳乱了节奏、思绪失了章法的姑娘,竟用如此决绝的语气,为他许下如此沉重的誓言。

终于,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缓缓向她伸去。

那指尖冰凉得如同冬夜的霜雪,轻轻触上她的脸颊时,几乎能感受到她肌肤上瞬间泛起的细微颤栗。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像在碰触一片薄冰,唯恐用力一分,她便会碎裂消散;也唯恐自己心魂一颤,就此崩塌。

苏氏没有躲。

她站在原地,任由那只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眼神却始终未移开分毫。

他的手,真冷。

冷得不像活人的温度,倒像是从坟墓深处伸出来的,带着死亡的气息。

每一个冬天,都在悄悄偷走他的命。

那深入骨髓的寒疾,像一条无声的毒蛇,一寸寸啃噬他的生机,却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商亭羡的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的眼里满是心疼与不忍,声音沙哑而温柔:“我该喊你姑苏将军,还是苏氏姑娘?可不管你叫什么,大梁要是没你,四十年前早就被外族踏平了……你说你欠我,要赎罪,可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我祖母和爹在地下,也不会怪你。”

他说得极认真,一字一句,都不是安慰,而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他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真心想让她知道——那不是她的错!

他想将她从沉重的负罪感中拉出来,哪怕只是一线光明。

可苏氏心里,却压着另一桩事,深埋心底,连梦中都不敢触及。

商亭羡啊,要是你知道,你祖母不是因为忧愁难解,郁郁寡欢,才在那个月夜自缢于房梁之上……

不是因为国破家亡的悲痛,才留下一根白绫了结自己……

而是……

而是被人活活毒杀,死前还受尽折磨,那根白绫,不过是遮掩真相的幌子……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终究没敢说出口。

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腔的酸楚与隐痛。

姜皇后的死因,是她心中最深的禁忌。

她连提都不敢提,怕一开口,就会撕裂早已结痂的伤口。

她只想把大梁这摊烂事一寸寸清理干净,将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全都揪出来,碾碎,焚烧。

等尘埃落定,山河重归清明,她便亲手把皇位交到他手里——那本来就是他的,本该是他的,从来不该旁落他人之手。

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心上,一句都说不出。

最后,她垂下眼睫,将手中那卷银针,悄无声息地收进沈文远的药箱里。

动作轻得像落雪,怕惊扰了这寂静的夜。

她低声说:“你好好歇着,明天我再来。”

青野一直蹲在门口,耳朵紧紧贴着门缝,试图听清屋内的每一句低语。

可屋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模糊不清,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