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死了许多人,真正的要紧事还是不能搁置的。从头到尾还不到两个时辰,杜玉书就回到了比武大会的场地,四散的武者重新聚集起来,完成下半场海选。
只是围观群众没那么多了,就算在擂台边上待着,嘴里积极讨论的也是阴家的事。毕竟比武大会再热闹,也不过是看人打架,哪有当地大族被人灭门了来得新鲜刺激?
不少人是幸灾乐祸的,可见阴家在当地百姓心中的形象也不如何好。
杜玉书有点心烦意乱。
擂台还没开始上人,她坐在角落里一个劲喝水,不防身边忽然坐下一人,拿走她的水囊,“灌一肚子水干什么,一会儿上台全让人给打出来。”
杜玉书立刻反驳,“我才不会挨打呢!”
她都没抬头,听声音就听出是好久不见的殷红汐了。当日约好在比武大会时再见,她倒没有爽约。杜玉书眼角余光瞥去一点,发现殷红汐身上居然没穿着她那标志性的红纱裙,而是换了身素净衣服,十分惊讶,“你换衣服干嘛?”
这衣服虽然也不难看,可实在不符合杜玉书对她的印象。殷红汐冷哼一声,“我乐意。”
难不成是殷红汐忽然学会了低调两个字怎么写,决定乔装改扮一番,以免引人耳目?杜玉书觉得也不太可能,但她暂时只想得到这一种。
见她似乎不屑回答这种小问题,杜玉书转而问道:“你来看我海选?”
殷红汐这才扫了她一眼,“算是吧,免得你被暗算了。”
如果是之前,杜玉书可能还对这话不以为然,但现在她只是沉默了一下,说道:“可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岂止是她一个人难防暗算,哪怕是一整个家族,哪怕是强盛如阴家,真有人要对他们下手的时候,亡毁的结局也不过在悄无声息之间。
杜玉书是有点低落的。
殷红汐当然不会安慰她,冷笑道:“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我还没死的时候,你一定不会死。”
杜玉书不由得感慨。遥想当初殷红汐和她们结伴而行,也不过是为了个复仇的目的,眼下看来是……没等她想完,铜锣响了一声,管事的在招呼武者重新上擂了。杜玉书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放到一边,先去办她的正事。
她真正的白雩兮也终于来到了会场,只是没有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
侍从根据现场传来的消息,正跟她分析着目前最有威胁的几个人选,并逐一排出应对策略,请白雩兮定夺。然而她连喊了三次“小姐”,白雩兮才回过神来,“什么?”她一把拿过侍从手中记字的纸,一目十行扫过去,又是看了两遍才开始看得进去。
她拿纸的手是沁了一层薄汗的。
学剑的人,最忌讳手心出汗,手掌湿滑怎么握得好剑?她从小就喜欢出手汗,一紧张,手心就渥了水似的,为这事没少想办法,又是吃药又是扎针又是涂粉,好不容易控制住,这两年许是压力太大的缘故,又有点反复,今天犯得格外严重。
她烦躁地擦了好几次,拧着眉头道:“这姓杜的妮子什么来头?”
名单上列出的人不多,年龄都是二三十岁往上,她不必太在意,但这个杜玉书太年轻了,甚至比她还年轻,名字还排在了前面,白雩兮就不得不小心了。
她的目标本就是成为断代第一,比她长一辈的人,暂时解决不掉也没关系,可如果连杜玉书都赢不了,她可能就要变得和白雪哀一样了……
从此被钉在假天才的耻辱柱上。
白雩兮向来对自己很有信心,她光耀门楣之心没有半分的移转,从小到大,家族子弟辈中她也是最出色的。今日的比武大会,还仅仅只是海选而已,她本该泰然应对,可她一想到自己失手的下场,手心就源源不断地沁汗。她在紧张,她近乎恐惧。
而她难以面对这样的自己。
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也或许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没等侍从回答,她就把手中字纸狠狠揉成一团摔在了地上。
“罢了,管她是什么来头。”白雩兮冷冷道:“我打得她满地找牙便是。”
侍从们皆噤若寒蝉,她们虽然不敢说什么,却也都明白地察觉到了白雩兮的异样。小姐平素断然不会说这么直白的话,缺乏教养……
等她们见到杜玉书,只怕也会大吃一惊的,杜玉书才是真正“没教养”的那个人,她正满场追着最后一个对手狂揍,只因为对方开场时对她翻了个白眼,就被她追到台边按住了提拳一顿猛打。此人想必也没料到世上有报复心如此之强的小姑娘,更没料到随意翻出的一个白眼竟会导致自己现在连认输都没机会喊。
杜玉书是打得热血上头了,什么思虑都甩到了九霄云外去,打痛快了就把最后一个人一脚踹下擂台,于是这一局也结束。早在最开始的两局,她通过海选的事情就已经是板上钉钉,打到现在,则完全是为了逼白雩兮露面了。
白雩兮像当年的“白雪哀”一样,没有展露名号,随其他武者一起登台。
但她也有跟当年的“白雪哀”不一样的地方。
当年的“白雪哀”为了掩盖身份,戴了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白雩兮真容出场,但因平素交游不多,并没有太多人认出她,眼熟她的少数人也只是彼此窃窃私语。
“白雪哀”布袍铁剑,灰扑扑的混迹人群之中,在出剑之前无人注意。
白雩兮虽不曾报出自己的大名,佩剑也朴拙无华,却锦衣革靴,连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什么都不必说,非富即贵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一路上台,自有人侧身相让。
只有杜玉书不让。
她们在擂台的正中,四目相对。
白雩兮自然早就知道了谁是杜玉书,而杜玉书也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白雩兮。
被白家精心打磨了十五年的一柄新剑,现在就在她面前。
而她要向世人证明,这柄剑是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