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床架站了一时,见床上的人儿兰息均匀清浅,的确是睡着了。
但她应是睡得不安稳,蛾眉一直微微蹙着。
萧业心中的火气灭了,他动作轻缓的坐在了床边,望着那苍白忧悒的小脸渐渐失了神……
忽然,床上的人儿轻咳了两声,蛾眉蹙得更深了,那一双缠着布带的玉手随着咳声颤动,更显娇弱无力。
萧业紧张起来,目光灼灼望着那张被几缕秀发遮掩的精致小脸,正要轻唤出声时,却听她嘤咛一声,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眸。
见到他坐在床边,她睡意朦胧的水眸猛然一惊,樱唇微张,随即那苍白的脸上便现出不安和惧意来。
见到她的神情,萧业的心似被猛然一扯,涌到嘴边的话便哽住了,只定定的看着她。
在这深沉迫人的目光中,谢姮的心跳得飞快,片刻后,她缓缓起身,靠着床头而坐。
“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声音轻轻小小的问出了一句话。
萧业望着她微垂着的臻首,她的发丝遮住了脸颊,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他没有答话,站起身来走到截间点亮了火烛,却见一旁的小案几上放着半碗凉药。
明明药就没有喝完,却说喝不下汤了。
他伸手端过药碗,放在茶壶里热了,随即端着半碗药又来到床边,递了过去。
谢姮抬起臻首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俊颜,她喝了太久的药,一闻到药味就犯恶心,但既是他递过来的药,她便接过来喝了。
萧业将药碗放回原处,又来到床边坐下。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伤害她,她的脸上没有了明显的惧意,但仍怯怯的,规矩交握的双手也显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萧业轻轻叹了一口气,脸色不似先前寒肃,缓缓说道:“卫家又被抄家了,所有男丁流放。”
谢姮闻言,水眸一震,望着他淡然的神色,肯定多于疑惑的问道:“是你做的?”
“我如果说不是,你信吗?”萧业轻嗤一声,又道:“不出五日,卫家的几个公子哥儿便会死在流放途中!”
本来,他没打算赶尽杀绝,但他们不长眼的调戏了谢姮,他当然要给他们一点儿教训。
谢姮难掩惊骇,尽管那些都是该死之人,但他这么轻松自然的提前告知,仍让她觉得骇然。
萧业看着她的神情,俊颜上露出一抹不羁的笑容,“怎么,害怕了?觉得我太狠辣了?”
谢姮微微垂下了眼眸,答道:“没有。”
明明就有!萧业眼里闪过一丝阴骘,他压下情绪,又道:“谢姮,这世间只有一种公道,就是以仇报仇,以血洗血。他日,卫家的人要是没死绝回来找我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谢姮抬起眼眸望着他,苍白小巧的脸庞平静无波。
萧业直直的看着她,他以为她会哭,会惊惧,会求情,但她没有。
他移开了视线,缓缓调息后,又道:“那日,你父亲妾室急产,是我父亲主动与他换值,为他挡下一灾。若事情只是如此,我父亲之死和灭门之仇,我可以不算在他身上。
但他不该逼我父亲认罪,更不该在他死后牵头为他定罪!
哪怕……哪怕他被情势裹挟,不得不跟随众人签下名字,我都可以饶他一命!但他是主动牵头,主动牵头!你明白吗?谢姮。”
萧业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向她解释。
谢姮平静的水眸终于有些震动,原来这就是他父亲愧疚之处,不但有签名定罪,还有恩将仇报!
望着萧业深沉的目光,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父亲罪有应得。但是,其他人,你能不能饶他们一命?”
萧业望着她,她面容平静,双手交握,抓得紧紧的,最终还是求情了。
谢姮在他如炬的目光中垂下了臻首,她知道自己为难了他,一条命,换五十六口人命,他怎么可能咽的下去这口气?
“好,我答应你!”萧业望着她平静的说道。
杀谢璧,他必须为之!但饶过谢家众人,是他给自己和谢姮留的一线可能。
果然,谢姮猛然抬起臻首看着他,震惊的目光中又带着感激。
迎着她感激的目光,萧业的心口发酸泛痛,片刻后,他声音中带着苦涩,“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的身份?”
他想知道,她到底瞒了他多久,掺了多少假意。
谢姮垂下了眼眸,“你想听实话吗?”
“实话!”萧业的目光紧紧锁着她。
“很久以前,在我们从天都山回来后,我父亲知晓时我便知晓了。”
谢姮平静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句敲打在萧业的心头上。
很久以前……天都山……他记得就在那之后不久,她开口让他留宿,原来竟从那时……
“你现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望着那低垂臻首、等着他问罪的苍白女子,萧业压下了满腹苦涩。
“对不起。”谢姮轻轻答道。
呵,对不起。萧业握紧了拳头,耐着性子问道:“不解释吗?谢姮?除了对不起,你没有其他要和我说的吗?”
“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诚心诚意、真正纯粹爱着你的女子。”
谢姮轻启樱唇,吐出一句话来。
“以后?”萧业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他微颤着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你就没有一点儿情意,全是做戏,全是假意?哪怕一点儿,些微的真心!”
但是那双平静的水眸看着他,哪怕他红了眼眶,那水眸也没有颤动一分,更不曾躲闪一分。
在他的痛苦注视之下,她轻启樱唇又吐出一句话:“是你说要听实话。”
萧业忽然低笑出声,原来人在极度伤心极度难过时会生出一种荒诞感。
他现在只觉得滑稽好笑,向来玩弄人心的他竟也被她玩弄了,果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他不信她没有一点儿情意,她不过是在他和谢家之间,选择了谢家,抛弃了他!
她抛弃了他,他的姮儿……抛弃了他!
萧业浸着痛苦、自嘲和愤怒的眸子望着那鲜妍无双的花容月貌,扔下了一句话:“好,谢姮,算你狠!”
说罢,他毫不留恋的收回了捏着她下巴的手,转身大步离去。
谢姮望着那隔着帷幔决绝离去的背影,美目渐渐酸涩……
萧业出了隐庐,身形凛厉的翻墙而出,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