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长到了十四岁,家中开始有说媒之人登门,父亲全都推辞了,母亲也不舍得她过早嫁出去。
而到她十六岁之后,母亲开始认真为她挑选亲事起来。初时父亲还阻拦,但或许是不忍心她真的孤独终老,越来越少与她谈论傅家。
但她知道,父亲虽然没有明说,还是希望她能在家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傅询守节。
再后来,她十八岁那年,被陆灵韵邀到水心五殿上时一朝惊动京中权贵子弟,官宦豪门说媒之人纷沓而至。
但她不想给人做妾,母亲也不舍得,父亲更是不允。
于是,便到她十九岁这年,在一次被登徒子缠上时,她遇到了萧业。
本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再无交集。谁知太后赐婚的对象竟是他!
在新婚夜见到他时,她内心是欣喜的,甚至有个念头,难道这些年她虔诚祭拜傅家亡灵,所以上天赐了她这一段姻缘?
再之后,她满怀羞涩与期望的去靠近他,却听见他说那些亲近只是利用。
那一刻,她除了伤心难过之外,还有一个念头:守着一块牌子,与守着一个不会有回应的活人,哪个更痛苦?
所以,当萧业问她“为何不生气”时,她说“没有意义”,大约她注定就要孤独终老。
只是,没想到,他忽然似开了窍般对她转变了态度,如今两人真成了恩爱夫妻……
现在,虽说她已经嫁人,不再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傅询的“未亡人”,但她对他和他祖母的长生牌位的去向还是有些在意。
虔敬的上完香后,谢姮去了父亲的藏书阁。
“父亲。”
藏书阁的二楼,谢璧在书案后坐着,面前放着一个木匣子。见到谢姮进来,他叹了一口气,合上了匣子。
谢姮有些疑惑,上次她也见父亲对着这个匣子失魂落魄。
但眼下,她更关心傅询和傅家祖母的长生牌位去哪了。
“父亲,傅家兄长和傅家祖母的牌位为何没在家祠了?”谢姮开门见山的问道。
谢璧一怔,他倒是忽略这个问题了。停顿一瞬后,他幽幽答道:“那两块牌子不需要了。”
“为何不需要了?”谢姮不解。
谢璧的目光变得更加悠远深沉,“傅家贤侄,天性聪颖,心思缜密,你傅伯父曾说他敏而好学,博闻强识,只是性情孤高自傲,过于刚烈,不宜仕途……”
谢姮疑惑地看着父亲,除了后面的两句,“天性聪颖,心思缜密,敏而好学,博闻强识”,这四个词是父亲每次谈到傅家兄长时必说的。
每次听到,她都会内心叹惋,若这样的人还活着,定是位德才兼备的君子。
而“孤高自傲,过于刚烈,不宜仕途”这三个词,还是她第一次听说。
只是,傅家兄长早已不在人世了,现在评判这些又有何用?
却听谢璧长叹一声,“我想,以那孩子的机敏聪智,或许还活在世上!”
谢姮闻言,倏忽睁圆了水眸,她不知道父亲今日是怎么了,为何总是说些奇怪的话?
当年并州的傅家被满门抄斩,她是知道的。
青州粮草失盗后,因事涉信国公府,老信国公何恭远携二子以死赎罪,京城各官宦人家人人心惊。
她那时虽只有七岁,但因为父亲在青州任粮官,家中人人胆战心惊,她记得那惶恐不安的感觉。
特别是,父亲的同僚突然自缢身死,而那人还是父亲的至交好友傅伯父,祖母和母亲更是心惊胆落,唯恐父亲牵涉其中。
再后来,听说傅家被陛下一夜屠了满门,以慰老信国公父子的在天英灵。
谢姮记得有天夜里,舅父忽然来了,神色慌张,她在院中听到母亲惊呼一声,“五十四口!全都杀了?”
又听祖母叹息一声,“傅家绝后了!”
随后又是母亲心有余悸的声音,“上次老爷来信还说要将姮儿许给傅家的儿子……”
话还没说完,就传来祖母严厉的斥责,“快闭嘴吧!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如何了得!”
当时,京中人家,无论官宦人家还是平民百姓,听闻傅家被灭了满门,无不拍手叫好……
只有他们谢家如履薄冰,闭门不出,母亲更是惊惧的无法安睡,常在半夜将她从睡梦中捞醒,紧紧搂在怀中,睁眼看着天亮……
不过,他们谢家,终究是平安无事,她的父亲,也在一年后调回了京城,除了沉默寡言、执意要将傅家的牌位供奉在家祠外,并无其他异样……
现在,她不知道父亲今日为何突然说起傅询可能未死的话,在她看来,这个可能几乎不存在。
十二年前,傅家被灭门时,她七岁,傅询十岁,比她大三岁。
三岁,萧业也比她大三岁……
想到萧业,谢姮想起自己答应他早日归家的话,遂不再多问,向父亲告辞。
谢璧点了点头,神色略微激动,“好好,你快回去吧,今日过节,莫要让他一个人……一个人孤苦无依……”
说着,他又忍不住的叮嘱道:“姮儿啊,他们家……子嗣薄弱,你身为主母……”
“父亲,务旃不想纳妾,女儿也不想给他纳妾,还请勿再言此!”
知道自己的父亲想要说什么,谢姮坚决的截断了他的话。
谢璧因女儿的强硬态度哽住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柔顺懂事。
“姮儿,你不可妒忌!我们欠傅家……”
“父亲!女儿与务旃情投意合,子嗣我们会有的!而且傅家的事与务旃有什么关系?您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今日一直在说奇怪的话?
对阿延也是,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怀疑他不是您亲生呢?您知道阿延有多伤心吗?
还有傅家,这么多年了,您只是告诉我不要对不起傅家,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能让您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的一辈子?
如果不是太后将我赐婚给了务旃,您是真的打算让我在家中守一辈子的望门寡吧!”
谢姮忍无可忍,第一次冲撞了自己的父亲,以往柔和精致的小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谢璧因女儿的驳斥而瞠目结舌,他扶了扶白发驳杂的脑袋,似乎有些理不清思绪,喃喃道:
“我没有说他不是我儿子,我只是说他不该那时候出生……至于傅家,傅家……你只需知道,我们欠傅家太多……算了算了,你和萧业好好过日子吧,什么都不要再问了……你回去吧……”